悲剧（一）

    野牛是个赌徒，他以前从来不赌，也对赌博方式一无所知。

    他是个老实孩子，在老家高中毕业后，在外面大城市进了厂，辛辛苦苦干了几年，存了一点积蓄，这时候他二十岁。年轻人，正是朝气蓬勃，想要闯世界的念头天天跑的时候。

    一贯老实的他，受够了厂里几年如一日，流水线般的生活。用现在的话说，他裸辞了。辞职以后没有工作，但是积蓄也可以让他一整年都不愁吃穿。在家待业两个月后，一门心思寻求换新工作的他，第一次遭遇了招工骗局。

    那是一家装修的明亮宽敞的公司，男人都西装革履，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女人无论年龄大小都打扮精致，口红、职业套装一个不少。在他眼都看花的时候，一个二十来岁的打扮精致的女人，让他把简历填好然后给她，简历上要求填写的很少，他也写不出更多。他很快写完了，女人自我介绍说姓李，可以叫她李小姐，欢迎他加入这家公司。

    入职如此顺利，几乎让他感觉心慌，但是心慌之余，想到那比工厂基本工资高得多的薪资，他又侥幸的安慰自己，不用加班就能拿跟原先一样的工资，先试试吧。

    第一个月还算好，同事和蔼，上司亲切，他不懂的都有人手把手教他。只是学了大半个月，他还是不懂他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每天都是打开电脑，查看账户，自动登录通讯软件，然后打开指定的浏览器图标，一打开就是一个网站登录页面，他只需点击一下登录就可以进入一个新的网站页面。然后就在同事的指导下操作一番。画面花花绿绿的切换，有时候一大片数字一行一串，有时候又大片的空白，只有一个长长的空格子，同事教他输入什么他就输入什么。当然后面的无数个这样的网站都是如此，他觉得自己脑袋都钝了，就特地买了本笔记本来记，看的上司和同事都对他连连夸赞。

    第二个月的时候，同事告诉他让他以后自己一个人操作，他有点局促，但是同事不停告诉他，你可以。他开始自己操作，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他以为他弄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实际上掉进了一个真正的陷阱。这些网站上的人，似乎都在赚钱，一天的收入就跟他一个月的工资一样多，并且，似乎没有一个人是亏的，他去问上司，上司告诉他，因为所有的都不同，他这部分就是负责盈利的其中一部分。年纪轻轻的他被说服了，并且，再通过同事之间的聊天，发现同事也在如此操作。于是他被诱惑了。如果动动手指就可以赚得数十倍工资，你忍得住吗？

    第三个月，他拿出积蓄的十分之一，按照他平常那样的操作，是的，他赚了十几块，接下来一个星期，他如法炮制，每天都比前天多一些，并且，同事们仿佛对这些也不再遮掩，有一个甚至大方的谈论自己赚了多少多少。快到月底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投入了剩下积蓄的一大半。然而此时，他收到了公司的劝退通知。告知他业务能力不足，需在十天内办好离职。他脑子里嗡嗡嗡的。

    他输了，输光了积蓄，还倒欠公司好几千，还被公司扫地出门。在去公司楼下小店买水的时候，大爷鄙视的看着他，却对另一个买水的笑脸相迎，是啊，从他别上公司的徽章开始，大爷就一直是这幅鄙视的眼神，他羞愧的低下了头，然后仓皇离开。

    木然的回到租住的楼里，发现大门敞开，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就看见他住的那间房门大开，他紧张的跑了进去，果然，才买了不到一个月的新电脑没了，然后想到了相机，承载了他所有无数记忆的相机，果然不见了，他呆呆的站着，不知所措，麻木的去翻他的一堆书本，在那里有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他仅剩不多的钱。还好，他略微松了一口气，钱还在，于是抖抖索索的拨通了报警电话。

    不久，就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还有一个也是老头，都拿着工具，能看到他们发白的头发漏在外面，他们问他丢了多少东西，有没有发票之类，一一告诉了之后，他们然后告诉他东西肯定找不回来了，让他去离这里不远的警局备案。

    然后怒气冲冲，语气不善的说了他一通，大意就是怪他不应该把贵重物品放房子里，现在活该丢了。之后他们就走了。

    他很容易就翻出了发票，包装盒这些物什，木木呆呆着一张脸，拎着那一个大袋子走着去到了警察局，最后就给他留了一句话，有消息会通知你。他又拎着袋子回来了。哭不出来，只是整个人就像是三魂没了七魄一般，他就这样木偶一般坐在那里两个多小时。

    上班已经没法上了，给公司的一千块押金还要一个月后才能退回来，欠公司的钱却是立刻就要还，他仔细算了一下，房租押金加上他身上的现金还有卡里的钱，也还是差一千块，他思索了一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跟他们说需要两千块救救急，在外面打工的父母亲听着他这么着急，加上之前打他电话他对工作都支支吾吾，以为他跟那些以前认识的同乡一样，被骗进了传销洗了脑，想着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还是给他卡里打了一千块钱过去。

    他把一千块钱都取了出来，但是如果全部还钱，下个月的房租肯定就付不了。仔细想了想钱还是不够，又打电话给弟弟，想让弟弟跟父母亲说说，再给他打一些钱，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但是很显然他们早已经通过电话，弟弟劝他无论是不是传销都赶紧走，换家公司，还告诉他，父母亲说绝对不会再给他钱了。他听了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半开玩笑说，让弟弟把之前他给他读书的时候寄的那些钱还给他，弟弟直接翻了脸，口气直直的说不可能。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信用卡的路子，只要能提现额度，交了下个月房租，他就可以用剩下的时间去找一份新工作，下个月发工资就能还上。他想到了之前总是逛的大商场，里面超市的门口总是有很多办信用卡的银行工作人员。

    果然，超市门口的办信用卡业务银行工作人员很多，很多家银行都在那门口摆着小桌子，旁边支棱着广告立牌。他像从前一样从他们旁边走过，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一定会跟他推销信用卡。是的没有意外，他顺水推舟坐在了桌子旁，对面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姐姐立刻坐下来，把宣传册递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是交通银行，在他的意识里这的确是家大银行，可以办理。他佯装镇定的问道，我刚刚离职，能办吗？对面的姐姐和蔼的说可以可以，你肯定后面还要找工作的呀。

    他放下心，对面的姐姐就把申请资料拿出来让他填写了，告诉他需要填写哪些，哪些不用填。他一边想着也许终于可以救急了。然而就在他刚刚写完自己的身份证号和地址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喧闹，他抬起头，只看到一个站着的女人在他前面，背着光，穿着小香风的短外套和短裙，画着得体的妆容，可却拿食指指着他的脸叫嚷到：哎哎哎。这不是那谁谁谁么！你不是你不是。。。。。。这女人吭哧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他的名字，说不出什么事情，可那手指却是一直指着他，上上下下在他脸的视线上划过。本来没什么事情的超市门口，忽然就像冷水碰到了热油，周围的人都看向他，一片叽叽喳喳，仿佛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等他反应过来，恍惚记得，这是那家公司的同事，只有几面之缘，平时连招呼都没有打过，甚至连她的姓名他也不知道，他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然后就听到那女人在那大呼小叫起来：你在办信用卡呀！你怎么在办信用卡？！公司给你办的你没申请下来么！啧啧啧！他看着那女人的眼睛说道：没办下来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桌子对面的银行的姐姐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语气不善的瞪着那个女人：你指什么指啊你。那女人立刻就后退了一步，然后一边指着他一边拉着一个油头大耳的男人离开了。

    他垂下头，看着那信用卡申请资料，心里明白经过这一通，这卡怕是也申请不下来了，银行的姐姐还在那安慰他：没事没事，我就是看不惯这人，什么人哪。他谢过了这位姐姐，嘴唇紧闭着，起身便走了。坐公交车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差点哭出来。他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下子，连这个周转的办法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