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

---

（1）

在小米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有一种动作最熟练。

那就是赶。

这赶不是在别处，而是在爷爷的车后座上。

来人啦，来人啦！计划生育的来了！奶奶和声音一起跌进院子里。

醒醒！醒醒！爷爷扛起自行车和还没有睡醒的小米冲进黄昏里。

---

（2）

太阳红红黄黄的。风吹着。周围是大片大片的麦田，刚刚收割过的麦田。

车有些颠，身后的黄土扬起老高。

小米半眯着眼睛怯生生地望向远处。

远处是看不太清楚的小房子，似乎在半山腰上。

那是一座土山，山下是煤窑一座，山上有土房一间。

---

（3）

爷爷的老朋友老黄就住在里面。

老黄爷爷是个看门人，煤窑的看门人，皱纹比爷爷还多。

两人一见，就又是半天喝酒，半天说古。

小米半懂不懂地听着两个老人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上次是河沟地里有一个人半夜遇到鬼打墙，一直走到白天鸡叫才出来。

不知道今天又会有什么故事呐。

小米有点儿想吃老黄爷爷藏在吊篮里的黄馍馍了。

那吊篮和爷爷奶奶屋里的一样，挂在正中间，高高的。

老鼠够不着，小米也干着急。

---

（4）

小屋近了，天暗下来了，可奇了怪了，今天老黄的灯还没亮。

那狗日的省电费呐，再省也是公家的钱，怕啥，爷爷低声骂道。

爷爷扎稳了车，把小米放下来，又扛起来。

哐当哐当，上山了。

---

（5）

小米趴在爷爷的肩上看到远处田里的似乎有人影。

难道是鬼打墙的阿三？还是稻草人破破？小米下意识抓紧了爷爷的衣服。

老黄，老黄，开门！是我！

门里无人应答，可红薯味儿飘出来了。应该是刚蒸好，小米赶快往前迈了两步。

---

（6）

爷爷三两下打开小木门，左手拉开电灯，屋子黄起来了。灶台上的锅还冒着气儿。

这老黄去哪儿了，爷爷递给小米一段红薯，似乎在问小米。

小米有了红薯，顾不上爷爷了。

爷爷只好取出一个盅来，倒上酒，今天可是红河二曲呐。可这老黄不在，酒都有些寡淡了。

喝到第三盅，小米吃到第二段红薯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近了。

老黄，你家伙跑哪儿逛去了，也不怕小鬼儿缠了你的身？

---

（7）

爷爷的话刚出门就和门口的男人撞在了一起。

俩人各一怔。

你找谁？干啥的？

那脸生的男人蓬松着头发，手里捏着一柄手电筒，忽然嘿嘿一笑，露出黄牙来。

男人从砖红色的工装口袋里掏出一包花生米，透明塑料袋的。

3块5。小米陪爷爷买多了，知道这种花生米便宜不好吃，可又不能回回都吃贵的，奶奶会念叨的。

---

（8）

我下面拉砖的，邻村的，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想找老黄这个老家伙喝两盅，这不小菜都带上了。

坐下吧，你姓啥？我是米村的，几十年前就认识老黄了。

爷爷对男人一点头，示意他坐在对面的小麻扎凳儿上。

这奇了怪了，按理说，老黄这会儿该在窝里说古了。去哪儿梦游了？

不管他，咱俩先喝上吧。爷爷递给男人一杯酒。

男人接过，连忙把花生米推过来，你吃你吃，小丫头也吃。

男人轻咂一口说，这老黄一不在，还怪冷清了，平常就这老东西故事多。昨天他还说这两日窑上不太平呢。

---

（9）

咋着啦？闹鬼？还是有人不安生？

有鬼。小米感觉背后好像有风，墙上贴着的美女日历也似乎动了动，赶快靠着爷爷坐下来。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呀，这荒郊野外的，谁说的清楚，也没人敢去看看，反正就是听见有人吭哧吭哧地半夜干活，好像有翻斗车的声音。拿手电筒一照，声音又没了。今晚准备和老王相帮着去看看呢。结果他倒好，一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会野女人去了。

左等右等，三个人都有些困了，还不见老王的影子，便各自散了。

---

（10）

老黄第二天是在翻斗车里被叫醒的。

工人都该上工了，还不见老黄开门，就在门口大喊。

一个眼尖的，大老远地看见一个人蜷在翻斗车里，头上戴的帽子和老黄的一样。

丢了一块石头过去。那人啊一声怪叫，抬起头来，正是老黄，可咋也下不来车。

这一夜寒露凉风，老黄的老胳膊老腿儿快报废了。

半天老黄才挣扎着起来，开了门，众人问，你这是哪出西洋景？练啥武功呢？

老黄脸木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工人早等不及，换衣服去了。

下一次，小米和爷爷再赶过来，小屋里站着另外一个老头，摆摆手。

老黄不做看门人了，回家带孙子去了。

---

（11）

再后来，小米就长大了。

赶着去坐公交，赶着去写论文，赶着去实习，赶着长大。

于是再没时间赶着去听一个没头没尾的鬼故事了。

不知道老房子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