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五六:不该只为稻粱谋
“许鲁斋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许鲁斋是谁?
许衡,字仲平,号鲁斋,河南沁阳人,元代理学家,官至国子祭酒,承袭程朱之学,为一代大儒,死谥文正。
曾国藩被后人尊为曾文正公,范仲淹死后的谥号也是文正,死后能得到“文正”这个谥号的,生前都是文治武功上特别了不起的人物。这位许衡自然也不例外。
就儒学的发展而言,必然受到时代的影响,时代无时无刻不在为儒学的发展加持着相应的烙印。孔子之后,王霸政治促使圣人之学为“名利”所冲击,诸子百家实际上是“虚文胜而实行衰”的重要标志。孟子毅然接过圣人的接力棒,让儒学重回政治舞台。秦始皇焚书坑儒,儒学“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反倒成为民间显学。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组织御用文人,在将儒学推至御用显学位置的同时,也将儒学改造成了统御天下的工具。魏晋时期,天下动荡,儒生素隐行怪,表现为名士风流。唐宋继续加持儒学,也被儒学加持着,除了将之发展为经义之学外,也有意、无意地包容了佛、老思想。到了元朝,少数民族取得政权,中原儒生代表的儒家文化被压制,反倒成为非主流,不得已,只能托古说今,通过翻新昨天的故事来解释当下做法的正统性。此后,到了明清,更是在高压政治和文字狱的作用下,直接发展成训诂之学。
许衡所处的元朝,正是个儒生要通过翻新昨天故事才能在当世求存的时代。很显然,官至国子祭酒的许衡,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不但能在逆境中活得顺风顺水,还将耶律楚材等一大批贵族培养成有创见的儒生,客观上为儒学发展赢得了空间。
许衡的“治生论”,就是这一背景下的产物。
许衡所处的时代决定了他在政治上的积极入世,他亲身经历了战乱,饱经颠沛与贫困。他认为程朱理学“求隐僻之理”,脱离社会实际“徒事于言语文字之间”,于世无补。在他看来,理学之道只有贴近生活,接近实际才具有切实的意义。他将“盐米细事”看作是道和义,讲“大而君臣父子,小而盐米细事,总谓之义,以其合宜之义,又谓之义;以其可以日用常行,又谓之道”,最终提出“言为学者,治生最为先务”的主张。
不得不说,《尚书》讲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真朴贴切,为道之心才得又失,道之在心,如微弱烛光,稍不留神便没了踪迹。与此同时,所谓的“道”,也不是双向八车道的大马路,而是在具体情境中恰巧容身而过,自己觉来刚刚好,他人观来也刚刚好的空间。
孔子的得意弟子子贡有一次问老师,做人能做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怎么样?孔子告诉他,做人能如此,当然是不错的,倘若能做到“贫而乐,富而好礼”就更好了。正因为如此,孔子才格外推崇能身居陋巷“不改其乐”的弟子颜回。
在另外的场合,孔子还讲“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今天,我们很难说许衡所处到底是“邦有道”还是“邦无道”,甚至也很难说许衡本人有没有做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许衡看来,自己绝非“富”者,而在他将自己在少数民族统治下的求生发展成“治生论”时,我们很难看到“贫而乐”的坚持,反倒是有几分“为稻粱谋”的苟且。
王阳明之所以讲许衡“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误人,实在是因为许衡人为地试图将自己的情非得已推展为众生的“康庄大道”。
孔孟大道算是长谋的话,“先为稻粱谋”怎么看都算不上长谋!
人为便是“伪”,自己能走通的路自己走就好了,没有必要把它包装成人人可以走的康庄大道。倘若天下人人都“只为稻粱谋”,哪里还有什么圣贤之学,哪里还有什么民族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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