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病了

上初中那三年，每年秋季我都会得一次重流感，高烧，昏睡，分不清东西南北那种状态。

每次得病，我都会请一个星期假回家。那个我只想逃离，不愿意回的家，因为有母亲的存在，到底还算是一个避风港。

第一次请假回家，母亲正在蒸馒头，第二天村里要赶集。她透过雾气腾腾的蒸笼看到了我，吃惊地喊起来:“今天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星期天啊？”

“妈，我病了”。我只说得出来那么几个字，然后一屁股摔在椅子上。

母亲放下蒸笼，走过来把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哟，好烧哦，天啦，怎么那么烧？这还了得，走，马上去（医院）看”。

母亲说着话，身上的围裙已经解落，她转身抬起灶上的铁锅，手在身上“啪啪”胡乱拍了两下，然后拉起我的手。我是以怎样的毅力摸回家的？我不知道，但是见到母亲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就动弹不得了。

母亲见我没反应，再一次伸手来摸我的额头:“烧得太凶了，你还找得到回家来！”说着，已经蹲下身:“来，我背起去”。

我一直没有躺在母亲怀里，趴在母亲背上的记忆，我曾经怀疑过，我的母亲是否抱过我？她那么忙。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否定，母亲自然是抱过我背过我的，要不然我是怎么长大的？

我的记忆里母亲经常背着小妹干活，比如担粪，比如挖地，比如种玉米，再比如蒸馒头……小妹小时候身体极差，我记得她已经很大了，母亲还经常把她背在背上干各种活路。

不用说，我小时候也如同小妹，是在母亲背上长大的。

那一次，我趴在母亲的背上，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汗味，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我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打着吊针，母亲坐在床边笑嘻嘻的看着我:“醒了啊？天啦，好吓人，都烧得完全不晓得事了，那么远还一个人摸回来，硬是造孽哦”。母亲说着话，眼泪已经在她眼里打转。

说我们几姐妹“造孽”，是母亲经常说的，在她心里非常难受的时候会说，在我们被父亲打骂过后会说，在我回家拿生活费的时候会说……她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们四个女儿，让我们生活在贫困里，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曾经，我也这么怪过母亲的，但是，她又有什么错？

在我睡觉的档口，母亲已经回家熬好了白粥，她把粥递给我:“生病了就吃这个，要吃点才好得快”。

我意识到自己的确饿了，喝下了满满一碗白粥。

母亲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值得回忆的味道，除了馒头和腊肉臊子，大概就是这白粥了。

那个年代，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我家更穷一点，关于“吃”是讲究不起来的，所以，母亲并不会做什么像样的饭菜。为了生计，她削尖脑袋学做馒头，那馒头做得确实好吃。至于腊肉臊子，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我觉得好吃，很大原因是因为那时缺吃。倒是这个白粥，能留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我想，那里面蕴含的“爱”远远超出了粥本身的味道。

我在医院里打了三天吊针，母亲给我熬了三天白粥。本来三天后可以反校的，母亲不准，她说这病来得励害，在家多养两天，再说喝了三天粥人也没啥力气，还是得吃大米饭。

对，上初中开始，我家吃得起大米饭了，再也不是以前那种硬邦邦的包谷饭了。父亲从不管我们吃什么，他是不可能在我们的吃喝拉撒上贡献一分钱的。唉，母亲啊，是真的能干，我家的吃食从硬包谷饭过渡到软米饭，这其间的辛劳，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病好返校的时候，母亲多给了我五元钱，她叮嘱到:“你这场病生得励害，去学校多打点饭菜，要吃饱，你们几姐妹都造孽，怪我这个当妈的没本事啊，虽然吃不好，但是不能饿着哦”。

初二初三那两年的秋季，我也是把自己半死不活地送回到母亲面前对她说:“妈，我病了”，母亲以同样温柔的方式送我去医院打吊针，然后跑回去给我熬同一个味道的白粥，当然，同样会在我面前念叨几遍“造孽”的话。

其实，我多希望母亲还在，我亲口告诉她:“我不‘造孽’，我很幸福的，母亲，因为有你”！

注：（造孽：可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