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植物品类之广博繁杂,亦犹宇宙之浩瀚。了解得越多便愈发觉着未识之品类愈广。
譬如一种叫作虎耳草的草本植物。如果不是今年五一期间我去了趟鄂西北的竹溪县,如果不是在大舅哥屋后的石壁上见到这种植物,我至今对虎耳草不曾有认知。虽然我在几年前就读过沈从文先生的《边城》,虽然沈先生在《边城》这本书里多处描写过这种草。
大舅哥听说我最近一年里很是喜好侍弄花花草草,就在我离开竹溪的前一天,带着我去到他家邻居的院子里转了转,他想让我看看那里有没有我喜欢的而我这边目前还没有栽种的花草品种,或可以扯个藤子带回来繁殖的。因为在去年夏天回竹溪那趟,大舅哥帮我挖了一蔸萱草(按汪曾祺先生的说法,萱草花未全开的是黄花菜,有多种食用方法)。虽然一年来我尚未完全弄明白萱草花与金针(黄花菜)到底有没有区别,去年挖回来这一蔸绿植已经分栽了三盆,葱郁葳蕤,很是怡人。大舅哥陪我在他邻居家院子里转了一圈之后,没有看到我想要带走的品种,或者说,他们院子里算得上花草的品种,我家后院里也都有了。在转回大舅哥家的时候,在他家屋后石壁上见着这种虎耳草。起先我是不认识这种花草的,大舅哥习惯性地称作猫耳草。为了看个究竟,我当场掏出手机,点开百度“拍照识万物”,对着这片花草照了照,识别结果是虎耳草,虎耳猫耳,大差不差,我便扯了几株带回武汉。
其实,这种花草初看之下十分普通,叶子的确有些像虎耳朵或猫耳朵,只是在叶子正反面都分布着一层细毛刺,类似南瓜叶或黄瓜叶,触感并不好。若不是看见它们这时候已经盛开着的像深谷幽兰般的花朵,我大概不太想带回这种草的。
我不太清楚沈从文先生为啥偏爱这种草,在他北京的家里居然用了昂贵的钧窑盆种着。要知道,沈先生家里的诸多盆盆罐罐都是有些年头的古董。沈先生在建国后有相当长一个时期从事着古玩字画的研究与收藏,其中不乏一些明清或更早时期的瓷器。那个时期,凡是他钟爱的门生如汪曾祺先生去他家里,辞别之际,沈先生随手就会送出一个在今天看来颇为值钱的盆盆罐罐。
也许,在沈从文先生的心里与笔下,虎耳草是故乡最令人眷恋的象征。在《边城》这部小说里,虎耳草象征着美好的爱情。在这部小说中,前后共出现了五次虎耳草。它出现在翠翠每日的生活中,“白天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的虎耳草已极熟悉。”它也出现在翠翠的梦中,“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的歌声浮起来......去做什么呢?摘虎耳草”。梦得多了,翠翠真的爬上了悬崖,她“回来时把竹篮子向地下一倒,除了十来根小鞭笋,只是一把虎耳草。”
一九八二年,沈从文先生回到家乡湘西凤凰古城,小船靠岸后,沈先生上岸去看了虎耳草,“渡口悬崖罅缝间绿茸茸的,似乎还生长着许多虎耳草”。他还告诉乡亲们:“虎耳草很能适应各种土质,开小白花,是消炎去毒的一种好药。看,它们每片叶子都很完整,虫子是不敢去咬它的。”
在沈从文去世后,亲友们特意挖了虎耳草来栽在他的墓碑周围。
汪曾祺书中片段多年之后,汪曾祺先生触景生情,看到一株虎耳草便又回忆起他的恩师沈从文先生。并且,在他的文章中深情地回忆起这盆虎耳草和种草的钧窑盆子。
只是,被我带回武汉的虎耳草,就没有沈先生家里的同类那么尊显。从鄂西北山区到江城武汉,虽然跨越了千余里,虽然从乡里进了城,我却把它们随便地安置在后院的一个陶盆里了,与沈先生的钧窑古董盆,待遇上有着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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