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之际
说句实话，昨晚张律师和妻子能突然想起今天是儿子四十五岁生日，完全应该归功于网络上的文章提醒了他。他不是跟着凑什么热闹，而是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早晨朝霞满天的时候，儿子在哭声中降生。
尽管是最令人开心的日子，但张律师的脸上却布满了愁容，因为婴儿哇哇的啼哭声所伴随的是母亲忧愁的泪水。当娘的因为营养缺乏，孕期反应过重，面黄肌瘦竟挤不出一滴奶水，当爸的手里没有钱也买不起奶粉。给孩子吃什么？仅凭小米稀粥上面的那点清汁，恐怕只有吊命的份。
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相信，那时的张涛已经做好了把一个长期住在医院的孤身老红军认作干爸的准备。那个老红军早年参加革命，战功卓著。但从未娶妻，自然无儿无女。六十来岁的年纪，满头白头，枯瘦如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把医院一间拐角处的病房当成了自己的家，医院根据相关规定默认了。医护人员和熟悉他的人背后都叫他“羊肠子”。年轻的张涛后来打探到的消息是，老红军在解放战争曾多次负重伤，最重的一次腹部受伤，大小肠流出体外，手术时不得不截去腐烂部分。解放后，随着医院医疗技术的发展提高，为他做过几次修补手术，使用奶山羊的肠子来延续他的生命，提高生活质量。但由于身体状况极差，每天药不离口，所以他是长期生活在医院的病人。
老红军是个善良而且风趣的人，他每天都喜欢在病房里转悠，与尊重他、愿意向他打招呼的病人、病人家属聊天说笑话，他甚至比护士长还要熟悉每个病人的各种状况。朱晓蓉住院的第四天中午，老红军把两个肉夹馍和一袋奶粉亲自送到了她的床前。小宝宝非常可爱，当娘的没奶，家贫如洗，当爸的很无奈。老人家不知是怎么侦查到的这些情报，他送到床边的东西，让小夫妻俩激动得热泪盈眶。张涛叫着伯伯，恨不得双膝跪地致谢他的恩惠。直至朱晓蓉出院，他还来病房看望过几次，每次都少不了带点吃的用的。 张涛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但不知如何报答于他。和一个熟悉他的医院锅炉工说起自己的心思，那人大喜。他说“羊肠子”老汉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我看你也是个好小伙，何不拜亲他为干爸，将来尽点儿女的孝道，估计老汉肯定会答应的，也了却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心愿！”张涛没加思索就同意了。但锅炉工这个自告奋勇去中间说话的人，直到朱晓蓉出院，也没给张涛个准信。几年以后，随着联产承包制的实行，张涛家能够吃饱穿暖，可以走到人前了。他带着朱晓蓉精心准备的土特产去探望城里那个从没叫出口的干爸，怎奈老人家早已作古，给他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转眼之间，儿子已经四十五岁了。一大早，当妈的就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发微信祝福宝贝儿子生日快乐，当爸的紧随其后。两个人还给儿子发了几百元红包，似乎在弥补曾经的缺陷，又拟或做红包的游戏。夫妻两个人因此而念叨着伟人的改革开放之功。心中充满爱戴和敬意。
但不能忘怀的一个个场景仍在眼前晃动。记得儿子生下之后，曾拿着出生证明回生产大队文书那里去报户口。大队文书看了出生证明有点惊讶地说：“这娃真有福，竟然和领导人是一个生日。不光差五天就要被罚款，还能领一丈二尺布票呢！你两口子也有福呀！”在场的几个乡亲都不由投来羡慕妒忌的目光。张涛却没有丝毫的热情给予回应，他正愁他怎么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母子二人出院以后、回到了租住的老红军前妻家里，就一间破旧的厦房，正逢冬季到来，若不是那个土炕一天到晚柴火不断，估计能把人冻僵。妻妹前来伺候月子里的姐姐，吃的面粉是张涛图便宜在北街面粉厂买到的出芽小麦磨的面粉，换作如今的人一口都咽不下去。没有灶房，就在房东的厦楼开间处放了个行灶子凑合。那年月也不知老鼠怎么就翻了蛋，每天晚上在顶棚上、土炕上窜来窜去，在柜子底下打洞刨得土成堆。连续几天张涛发现儿子的额头上竟然出现了明显的皱纹，朱晓蓉仔细看了甚为惊讶。她喃喃地说：“难道你的忧愁也会遗传给孩子吗？……”
张涛把这个细节记得十分真切，几十年来难以忘怀。自从一九七六年三月从部队复员回家，还真应了父亲的那句话：“你连你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敢娶妻生子！”他是冲着工农兵上大学的梦想，不顾连队首长的再三挽留，执意复员回乡的。怎奈贴了一身的金，却没有赶上工农兵上大学的趟，次年却遇上了恢复高考的时机。他努力了，九百人参加考试，他是十五个初录者之一，但却因体检不合格而落选，黯然神伤。但或许是儿子的幸运所在。如果真的他考上了大学，他是幸运的，可是妻子没房住，粮不够吃，挣不下工分，没有一分来路钱，手里拖着女儿，怀里抱着儿子，娘仨该怎么生活下去？及今思之都能愁死人哪！
没考上大学要说不是坏事，可也算不上值得庆幸的事。那时节，因为生产队贫穷落后，一年四季汗水流干，分的粮食仍不够吃、还是超支户。张涛白天干活还好，一到夜里就添愁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竟然额头上迅速爬满了皱纹，黑瘦的脸看上去憔悴不堪。妻子朱晓蓉忘不了这一切。故而看到出生不久的儿子额头上出现明显的皱纹，不能不联想到遗传这个原因。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儿子的女儿已经为高考做冲刺的准备。张律师回首往事，感慨良多。但他从不为那些过往的困苦而难过，而是感到自豪。也希望儿孙们和他一样，自立自强，积极向上，把所有的艰难曲折踩在脚下，逐步实现自己的一个个人生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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