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子夜时分。
整座城市的热闹开始朝沉寂中隐遁。
一团黑雾,越过刚刚驶过高铁的铁轨,爬上川平山低矮的山头,往山下的一片公寓飘去。这团雾气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隐藏在香樟树投下的阴影里,辗转片刻朝和平街继续潜行。终于它弄清了自己要找的那户人家,于是顺着砖红色的墙根越过铁栅栏,贴着二十二栋笔直的立面来到十七层。
这家人客厅的纱窗留着一条十分细小的缝,却足以让那团黑雾跻身而进。
这是一座使用面积只有七十来方的小三室,客厅里陈列着书画和一盆闪着绿色光芒的方形鱼缸,缸里几条指甲盖大小的游鱼和一只缩着脑袋的金钱龟。
黑雾渐渐有了形状,变成一位年过半百剔着平头的男人。他看上去刚从建筑工地上下来,胡子拉碴似有半个月未曾洗脸。男人在屋里环顾一圈,目光和入户门边玄关上的一尊白玉狮子对上了眼。他朝对方鞠了一躬,萎靡着身体朝房间的门飘去。
女主人不在家,男主人林子陪着不到一周岁的儿子睡在主卧,可能是为了凉快,房门也没关。此刻,这对年轻的父子像两只劈叉的山羊,睡相十分滑稽。
中年男人看到眼前的情景,表情复杂不知是哭是笑。他无声的靠近床沿,盯着孩子的脸看了良久,脸上挂下了两行冰冷的泪。他想去亲吻一下这个小可爱,刚要弯下腰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拽住,回头,见客厅射来皎洁的光芒。男人只好作罢,伸手在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一块指肚大小玉坠,将它放在了孩子面前。男人还想再多看一眼,但是客厅透过来的光亮却在催促着他。无奈之下只好回头,无声的飘了出去。
一头浑身雪白毛发的雄狮正蹲在客厅看着走出来的这位略显老迈的男人。男人被雄狮威严的目光震慑,低着头不知所措。这时白狮低吟一声,在客厅和睡房之间划开一层结界。转身变成一个穿着白色中山装的年轻人,甩了甩一头的逢松银发,坐在了草木绿的皮质沙发上。他掏出一根雪茄点燃,示意中年男人也坐。男人站在那儿不敢乱动。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白狮说道。
“想这个小外孙,知道孩子有了小家伙,实在无法遏止这些年的愧疚。”男人始终目光游离。
“看了又能怎么,拿这么大的代价作交换,没想过值不值得?”白狮嘴里吐出了烟圈,用目光把它送出窗外,生怕有一丝残留在室内。
“有么不值得,没想过。”中年男人回头瞅向刚才进去过的卧室,似乎还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小外孙。
“一眼就够了,不能太贪心。”白狮道。
“是是是。”中年男人连连点头。
白狮继续打量眼前这个邋遢的男人,瞳孔中微光一闪,笑了:“来自楚地,在珠三角谋生,却又魂飞千里,来到这杭城,可见你也是半生飘零,心念执着的人。”
“没办法,家里的橘子园现在不挣钱。”中年男人说。
“不挣钱连一个孩子也养不活?”白狮似乎想要责难眼前这个可怜人。
“二十几年前的山窝窝,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哪里是非要将她送人,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白狮眼前的这个男人似要哭了出来。
“细细想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难得你还至今惦记着她。”白狮起身,将手里的雪茄在手指间掐灭,目光透过夜色,凝视着远处的川平山。山头有一座高塔,此刻因为周身缠绕着霓虹灯,而显得似乎近在眼前。
“呼啦啦......”
伴随着摧枯拉朽的声响,一条形如巨蛇的铁链在窗外的夜色中显出它的冰山一角。
“我...我......”老人一下紧张的不知如何开口,颤抖的双手在周身摸索起来。
白狮回头见他如此不知所措,以为是在惧怕即将到来黑白无常。
这时,男人却从裤兜里掏出两张褶皱不堪的信纸,跪倒在地。哽咽着祈求:“孩...孩子一直怨我。十年前,她考上重点高中,我路过三峡去看她,她一直躲着我,您不知道,那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我...我的心都碎了。”男人匍匐在了胡桃木的茶几上,身躯颤抖不止。
“呼啦啦......”
窗外铁链的声响更加急促,男人瞄了一眼,继续祈求:“三十年了,到现在,我们爷俩都没说上几句话,您费心,费心,帮我交给她。不求什么,希望能解开这孩子的心结,把小日子过好就行......”
白狮此刻有些犹豫,说道:“你也是痴心太重,原本常有的家庭琐事,你却执迷到现在念念不忘。希望我今日的决定不会让事情变的更加糟糕。”说完接过了那两页纸。
铁链的一截腰身来到了阳台的纱窗前,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脚踩锁链并排而立。
白狮将纸张背在了身后,对着窗户扬了扬它那突然有些玩世不恭的眉毛。然后回首架起软瘫在地的中年男人。转身之际在男子耳边疾语道:“守住你的痴心,事情就不会变的那么坏。”
铁链将中男人的手腕捆绑在一起,此刻遇肉生根。黑白无常往川平山返去,那男人却是久久的回头。
夜空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瞬间又被路面上疾驶而过的机车打破。白狮掏出那两张信纸,打开看了一眼。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此刻他正站在那方鱼缸前,低头对缸内正伸长了脑袋看热闹的金钱龟说:“你说我该不该做这个信差。”
金钱龟吐出一串气泡,将脑袋缩回了壳内。
“小东西,就知道画句号。”
白狮说完,思索良久。还不知是否有了结果,便一闪白光,化作了玄关上的一尊雕像。
2
清晨,一只麻雀落在半开的卧室窗前,林子突然惊醒,去寻身边的孩子。却见小家伙正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胖嘟嘟的小手握着一块形状奇怪的白玉。
做爸爸的正奇怪,小家伙却不分青红皂白将拳头塞进了嘴里。做爸爸的急忙夺了过来,细细打量是一匹面目模糊的小马。
没了玩具的孩子突然嚎啕大哭,林子却不敢将白玉再给他。起身将儿子抱进怀里,朝客厅走去。烧水冲奶,男人做的异常熟练。
当林子将抱着奶壶的孩子放在摇车里,坐在餐桌上打开电脑查收昨日的邮件,却瞅见鱼缸里的小鱼和金钱龟正一个个抬头探脑趴在玻璃缸前看着自己。男子起身,打开鱼缸前的饲料小盒,撒了些鱼食进去。七彩的小鱼看来饥肠淋淋,追逐着鱼食个个活蹦乱跳。但是那只金钱龟却仍旧趴在玻璃鱼缸的内壁上纹丝不动。
林子蹲下去对着玻璃敲了敲:“发什么楞呢?”
龟依旧不动,转瞬却吐出一连串的泡泡,气泡大小不一,中间的间隔错落有致,似一排排传达某种机密的密码。
林子凝视着,突然转身来到刚打开的笔记本前,点开邮箱见到一封颜色腥红的邮信。点进去却要密码。他回首金钱龟,心里暗暗研算着。然后将得出的六位数字输了进去。
邮件的内容让他思索良久,直到旁边的孩子用喝空的奶壶敲的摇车啪啪响,他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的道:“周二是停班日,处里就不能让我好好带带孩子吗?何况为了你,我还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妈什么时候回来啊。”说着将儿子手里的奶壶接过放在了餐桌上。
窗外阳光很好,远处的川平山正值一年中最好的时候。男主人站在阳台正给妻子打电话,没几句就挂了,电话那头似乎正在办丧事,隐约能听到丧乐的声音。
“妈妈看来还得两天,我带你出去野一下。”林子走进客厅对儿子说。
林子进去收拾东西,似乎不放心儿子一个人留在客厅,瞅了一眼玄关上白玉狮子。张嘴叫道:“小白!”
白玉狮子摇了摇头,还在打哈欠。
“昨晚干嘛去了,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房间:“帮我看着点小牧,等会一起出去春游,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白玉狮子咆哮着纵身落在孩子的面前,脖颈间的毛发根根直立,张开大口似要将摇车吞到肚子里。谁知小家伙并不以为然,反倒悦耳的大笑起来,挥着的小手拽着狮毛不松手。
白狮“哎呦”着慢慢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对着孩子做鬼脸。还说道:“你爸叫我小白,谁小,你才小,你最小......”
男主人开车载着儿子和白狮朝川平山驶去,路上白狮从后座探过头来,说:“现在有了小家伙,你不能再叫我小白了。”
“那叫你什么?”
“叫老白。”
“等小家伙长大了,让他喊你老白吧,在我面前你是永远的小白。”
“你爸当年也这么说,看来我在你们家的地位是永远也别想有所突破。”
来到山前,三人发现草地上已经没了位置,密密麻麻全是出来放风的人。他们只好朝山顶爬去。小家伙被白狮举在脖子上,这会儿正瞪着眼睛看着路旁的花花草草一脸好奇。
“林子,你输了。”白狮对旁边拎着野餐包裹的林子说道。
“哈?”这让他一脸疑问。
“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对你稍微张一张嘴巴,你吓得尿都滋出来了。这小家伙,不得了,无论我怎么咆哮,笑的像朵花一样。你说你是不是输了。”
“可能是他妈的功劳,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将来比你有出息,我得和他处好关系。”
白狮说完,欢快的顺着上山的台阶爬了起来。
川平山的林文塔前有一片花圃,这时节正是百蝶飞舞的时候。
两个大男人领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婴孩,引来了周围一些闲散的目光。仲春的阳光下林子拿出了早上从孩子手里夺过来的玉块,拎在手里看。随后斜眼瞄向白狮,问:
“昨晚发生了什么?”
白狮注意到玉块,倒不是很奇怪,说道:“温润平和的一块玉,估计就是老人家的一点念想,给孩子戴着吧。”
“哪个老人家?”林子问。
“你当时睡得跟猪一样。虽说只是个执笔的文书,但是确实是有点给城隍丢脸啊。”
“所以你......别废话,快说。”
“吾湘湘这几天去哪了?”白狮反问。
“她那个爸,在羊城出了医疗事故,这会儿估计该下葬了。”
“她爸昨天来了。”
“什么?”林子十分惊异。
白狮环顾左右:“有什么惊慌的?我在呢。”
“不是担心这个,他擅自出来,视阴阳两界的律法于不顾,可是要受火刑审判的,你是没见过,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哎,世间本无苦字可言,都是一个情字作祟啊。”白狮仰躺在草地上,突然想起那两页纸的信,又坐起来去掏口袋:“这个给你吧,老人留下的,专门给湘湘的。”
林子接过信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犹豫了一下塞进了口袋。
3
日头上来,身旁的百花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芒,一阵风擦过花瓣的肌肤吹来,似乎是在喃喃而语。
白狮起身侧耳聆听。
“是老爷子的口信,你的假期泡汤了。”白狮似笑非笑的说道。
林子叹息一声,抱过一旁的儿子。小家伙两眼盯着一只飞舞的彩蝶,正张牙舞爪的不乐意。林子无奈只好将他又放在身下织有特殊纹样的毯子上。回头问白狮:“没说具体什么事?”
“挺神秘。”白狮话未说完,沿着草地一个打滚将已跑出去的小家伙抱在了怀里。然后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看我都说了,这个小东西天赋异禀。”
林子也有点意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未学步行走,这会儿竟追着蝴蝶跑了出去。
拂过花瓣的风声更紧了,白狮站起来将孩子交给林子说道:“先去办事处一趟吧。”
时间已是正午,城隍办事处里人生鼎沸。
站在老爷子办公室的门边,两个大男人怀里抱着个孩子。
身为城隍总司的老爷子,这会起身端着一壶龙井走了过来。话没说,就伸出指头去刮林子怀里小家伙的鼻梁。这孩子咧嘴便笑,胖嘟嘟的小手攥住了伸过来手指。
“呵!有点他爷爷的气魄。”老爷子转身进去坐在沙发上,说道:“你进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林子将孩子递给白狮,白狮抱着小家伙转身来到一众人之间。引来嘻嘻哈哈对孩子的一顿调笑。
“湘湘还没回来?”老爷子说着递上一道黄符,让林子看。
“估计最迟也得明天。”林子接过符纸,细细凝视。
符纸上闪过数道红光,转瞬即逝。
“事情我已查明,这符信也只是知会一声而已。”老爷子说。
“可是,这...其情可谅啊。就不能宽限一下吗。火刑毕竟有些残酷。”林子虽然与那位老丈人素未蒙面,此刻却心生不忍。
“冥界岂是讲情面的地方。”老爷子给自己的茶壶里加了一点水,随后指间如炭火般燃烧起来。水被煮开,他仰起脖子饮了一口。
“湘湘知道这事不知道会怎么想。”林子内心有隐隐的不安。
“一切都是命数。死因你知道了吗?”
“只知道是医疗事故,湘湘其它的还没细说。”
“昨晚他来你知道吗?”
“白狮见了他。”
“没留下什么东西吧。”老爷子说。
林子犹豫了一下。
老爷子接着说:“你和湘湘都是司里的公职人员,祖辈也有古训,做什么事最好心里有个数,别给我惹麻烦。”
林子舒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外面的白狮和儿子。这对活宝此刻在一众同事之间叽叽喳喳,看上去好不热闹。
“我的假期还有吗?”林子突然问。
“你,请假了?我还以为你旷工呢。城隍司的流程怎么回事?”老爷子坐起来朝案头走去。
林子和白狮出了城隍办事处,一路上都在暗自掂量着什么。
4
家里的女主人是次日下午进的家门,孩子见了妈妈张开双手就要索抱抱。
湘湘推开行李立刻迎了上去。转身却见客厅里再无第二个人。去瞅玄关上的白狮,白狮正在打盹。湘湘手一挥,一股风将白狮抚醒。
“午睡到现在没醒!”湘湘斥了一声。
石狮子打着哈欠道:“补一下,谁知道晚上有什么事情等着我。”
湘湘朝书房走去,林子正在处理一些文件。
“孩子放这么远,不怕出什么事。”湘湘对林子说。
林子一脸赔笑,站起来,朝妻子脸上吻了一下,说道:“事情顺利吗?”
湘湘道:“有什么顺不顺利的,我本来就是露个脸而已,其他的事儿,我也不想掺和。”
林子没吱声,走去客厅给妻子倒水,拿过来之后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湘湘叹息一声:“什么也不想吃,就想补充一下睡眠。”
怀里的孩子这时扯着湘湘的头发,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妈...妈...”
湘湘和林子都张目结舌的看着彼此,感觉这一声呼唤太突然。林子更是上去接过来叫道:“儿子,儿子,叫爸爸...爸爸...”
无奈小家伙再不愿出声。
晚上林子做了湘湘最喜欢吃的鱼和虾。抹了嘴之后,林子抱起孩子从书房拿出了那两张纸,放在了妻子面前。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嘴里补充道:“我可一个字也没看。”
电视里放着前不久上映过的一部电影,场面很宏大,但是林子不敢将声音调的太响亮。小小的家里陷入了微妙的氛围之中。就连鱼缸里的鱼和龟也似乎静止了。
这时,饭桌旁传来了湘湘的抽泣之声。
林子有些于心不忍,抽了两张纸递过去。怀里的孩子却趁机俯下身去又叫了一声妈妈。
湘湘从纸张上抬起脸来,一脸的泪花。
“你知道吗,我从珠海到老家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湘湘说。
“这下好了,全补上了。”林子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怀里的孩子不安分起来,挣扎着,做爸爸的叫了一声:“小牧子,你要干什么?”
孩子还是挣扎,顺着林子的腿要下来。林子知道孩子能走了,干脆放下了他。顺手掏出口袋里的玉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小牧踉踉跄跄走到妈妈的腿边,手里抓着脖子上悬挂的玉,嘴里啊呀啊呀的叫着。
“你长本事了。”湘湘低头认出了玉块,急忙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凝视了玉坠良久之后。湘湘突然有些懊恼,一排桌子:“小白!”
玄关上的白狮和沙发上的林子都吓了一跳,急忙来到这位女主人面前。
“家里是不是来过谁,这些东西哪里来的?”湘湘看上去很生气,吼了起来:“你们这一双好基友,都串通好了是吧。把话给我说清楚。”
林子给白狮递眼色,白狮只好将那晚的事情说了一遍。林子补充了城隍老爷子的意见。
“还有谁知道这事儿?”湘湘又问。
白狮指向鱼缸里的乌龟:“还有那个龟孙。”
湘湘此刻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幽幽的说道:“灵魂私自出走,是要付出代价的,冥界眼里可不容沙子。”
她随即起身将怀里的儿子放到摇车里,朝卧室走去。林子见妻子一副冲锋陷阵的样子,急忙跟了进去,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湘湘吼道:“你说做什么,那不是你亲爹,你当然跟没事人一样了。”
“你,你这是要学宝莲灯,下地狱救爹吗?”林子上去问。
“我是要学沉香。”湘湘说着转身朝衣柜走去。
“就你师傅给你的这点法力,能干什么啊。”林子叫道。
湘湘不服气的将衣柜里一件黑色软甲扔在床上,说道:“有它,我水火不侵。”
“好了~。”不知何时靠在门边的白狮痞里痞气的说道:“我去吧。我见过他,知道他长什么样。”
夫妻二人一起看向白狮。
白狮转身朝客厅走去,将爬下摇车的小牧抱起来又放了进去。然后来到阳台上仰望夜空,夜空一片漆黑混沌。他哼了一声说道:“城市有什么好,想夜观天象,卜个吉凶都找不到星光。”
湘湘站在它旁边一再询问是否真的下定了决心。
白狮不耐烦了:“我和谛听是老哥们了,此次去说不定还能叙叙旧呢。”
“你这样我更不放心了,别耽误了我的正事。”湘湘说。
“你放心,小白可以的。”拿着野餐布过来的林子接着对妻子说道:“家里的孩子需要你。”
林子将手里绣着无数几何纹样的毯子抖了抖,化成一条围巾挂在白狮脖子上,叮嘱道:“这西兰卡普会护你周全,但是话怎么讲你要想好,避免一切暴力。”
“时代变了,我十分想念暴力。”白狮纵身一跃,消失在川平山的上空。
白狮走后,湘湘在屋里辗转反侧。林子收拾干净沙发前的茶几,摆上香炉,插上一炷赤红色的香,然后朝墙上的挂钟看去。蹦跶的秒针从九开始一路向上,过了十一他擦燃了手里的火柴,触及十二便将香点燃。
见湘湘心神不宁,林子对妻子说道:“你安下心吧,一炷香的时间很快,相信白狮的能力。”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赶紧给你那个同学回个邮件,拜托他有个照应。”
湘湘转身拉着丈夫去了书房。
5
过了赤炎炎,雾气蒸腾的奈河,白狮显出本相,站在一座黑漆漆的山丘上看着一眼无尽头的冥界。大大小小被无数条骇人铁链彼此牵连着的府衙,牙檐凹凸,密密麻麻的悬于头顶。它双目白芒闪耀,想要从这些办事的衙门里辨认出关押林子老丈人的所在。白狮心里明白,此来时间有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张开血盆大口狮吼一声,那弥漫在眼前的迷雾便自行散开了。白狮也随即跳将出去,往一处黑气萦绕的山崖奔去。
看门的是几只绿毛小鬼,不知在何处饮了酒,此刻正东倒西歪扶着三股叉聊得火热。见一只威风凛凛浑身雪白的雄狮朝自己走来,这些小鬼一时间都有些傻了。两只胆大的此时走出来,将古叉一横磕磕巴巴的说道:“来...来者何...何方神圣。”
白狮二话不说,对着当值小鬼大吼一声。一只见情况不妙转身朝里面跑去。白狮高大的身躯没有再去理这些小喽啰,旁若无人的朝衙门之内走去。进来的白狮感觉到的是迎面而来的炙热和腥臭,耳边是震天响撕心的哭喊声。一条十余丈宽炭火通明的烈焰渠,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纵横间一直到延伸到远处峡谷的深处。而这烈焰渠内正源源不绝摸爬滚打着许多受煎熬的灵魂。渠边的两侧,每隔三丈距离便站着一只面色炭黑,表情麻木的小鬼。它们手持带刺的鞭子,无情的驱赶着这些受惩戒的灵魂往前趴。白狮此刻一眼千里,没有见到林子的丈人,于是刻不容缓的朝烈焰渠的源头奔去。沿途有当值的判官,停下来注视着它不明所以。
白狮来到了烈焰渠的源头处,见一条条水桶粗细的铁链,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上面像挂腊肉一般挂着一排排即将被丢入烈焰渠的灵魂。个个都是赤条条,满脸饱受蹂躏后的麻木。就在这时,白狮见一只大力鬼差,举着股叉正准备摘取铁链上悬挂的灵魂,而那张面孔正是林子的丈人。白狮二胡不说,抬起一只前爪,朝地面一拍,一条如闪电般的白色光芒,朝大力鬼差蛇行而去。白光精准无误的打在那杆股叉之上,也击断了正要触及的铁链。霎时间,铁链坠落,击垮下方的几间衙俯,扰的办事的衙门鸡犬不宁。
白狮身体掠出去,将林子的老丈人叼起一甩,对方便稳稳的落在了自己宽阔的背上。下一秒白狮就出现在峡谷正上方七层刀山狱的府门楼上。随后是震彻阴司的狮吼。吼声过后十八只地狱猎犬拉着的车辇来到他面前。上面端坐着阎罗王。阎罗王没有在身下无数仰望的目光中多作停留。而是对白狮点了点手里的鞭子驾车折返而去。白狮也跟去,辗转几个山头来到阎王殿前。
阎王下了车辇直接走进殿内,白狮也拾阶而上,却在前殿被一个假装路过的红发小厮塞了一张纸条。
阎王殿内群鬼齐聚,见来了一头威武的白狮。皆是一脸的匪夷所思。
白狮将林子的老丈人放下,甩了甩毛发,变成了一身白衣的人相。伸手掏出雪茄点上,就问:“可以开始了吗?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阎王道:“把文书拿来。”
当值的判官递上文书,阎王看后往桌子上一拍道:“云山小白,我这里可数百年不曾有人来闹事了。”
白狮:“哈~?我也是一不小心弄出了点动静。”
阎王:“你破坏了应有的持续,人间和地府都要数年不得安宁了。”
白狮:“危言耸听。”
阎王此刻面目平静,低头沉吟一声:“我已知晓你的来意。但是人你是带不走的,他阳寿已尽,命该如此。”
白狮:“这一点我知晓,只是上面做子女的心里有诸多的不安,不想眼睁睁见到先人遭受苦难。你看,这感情的事...不如就通融一下。”
阎王哈哈大笑:“一头狮子也来与我讲感情两个字。”
一时间大殿里的鬼使判官们也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
白狮却觉得这笑声让自己浑身不自在,甩头低吟一声,亮声道:“既然律和理都是你们定的,又不讲情面二字,那就老规矩。”白狮将雪茄抛出,面漏刚毅之色:“我将这老头直接拖去转轮门,找个好人家投下去便了事。”
“你猖狂!”阎王怒了。
大殿内瞬间安静。只有阴司外的冤魂啼哭声隐隐传来。
白狮突然觉的掌心传来一阵暖意,低头去看发现入殿时收到的纸条突然滚烫起来,贴着肌肤消融而去,留下一行金字:仁者不器,孝德之本。
白狮忽的握紧拳头,思量片刻,哈哈大笑起来:“殿下不要动怒了,先听我讲一个小故事。老家的漆园腹地流传许多小故事,其中一则叫作血溅飞虹。说的是贫苦年月,一户人家的父亲瘫痪在床,这年冬天又得了一种怪病,腰身溃烂。为了让父亲能换上干净的衣服,不至于病情恶化,家里的儿子每日都背着竹篮去河边。三九寒天河面结冰,他就用石头砸开冰面取水洗衣。冰棱锐利,又因手脚冻裂,使得鲜血染红河水,时间长了整条河都结了血色的冰层。就连来年春天,两岸的垂柳也长出红色如烟霞般的叶子。一时间这家儿子的孝心感天动地,受到上苍的垂怜,他的父亲也在次年可以下地走路了。这孝行被人们传颂,流传数百年,那条河边的垂柳还成了如今漆园十景之一的旅游胜地。不仅如此,这孝行感动了上苍,等他百年之后,天帝封他做了九世的阎王,主察孝行天下的大德者,使其福祉延昌,已挽救人间日益衰颓的德行。现如今人间的世风刚有起色,有一心体恤父母恩情的,想要让其灵魂免遭火刑的摧残,难道就不能让曾经标榜世人的阎王您法外开恩吗?”
白狮一口气说完这则故事,伸手又点了一只雪茄。
阎罗此刻闭目沉思。随后悠悠说道:“谁又能想到,原本为了宣扬德行的初心,如今却授人以柄,成了受要挟的工具。”
白狮急忙又说:“殿下切莫多揣测,万事都有阴阳两面,我今日的陈述更是句句属实。人间现如今因为殿下的矜矜业业,可以说是一片昌和。”
阎王扬了扬下巴,目光穿过大殿投射到很远的地方,良久之后才说道:“我可以赦免他私自出逃,扰乱阴司秩序的罪过,让他免受烈焰的刑罚。但是那条通往转轮门的路他还得走,能不能安然度过红焰瀑布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说完水袖一挥,在一张火纸上写就一道符咒,交于当值的大力夜叉,自己便朝殿后走去。
领了符纸的两位黑面鬼差,上去架着林子的岳父就往外走。白狮急忙转身跟上去,嘴里嘟囔着:“这老头......”
白狮跟上鬼差的步伐,等出了阎王殿,下了青玉石阶梯,突然“嗨”了一声,双手搭在鬼差的肩上,吐着烟雾说道:“两位帅气的大哥,想来也是许久没有休息过了,你看这黑眼圈。不如就将这差事交于我代办,反正我对这地府也熟的很。”白狮说着就将手里抽了没几口的雪茄塞给了一个鬼差,顺便抽出了那道符纸,紧接着又掏出一根雪茄给了另外一个鬼差。没给对方拒绝的时间,白狮急忙补充道:“上好的古巴雪茄,人间的极品,慢慢享用......”说话间白狮化回本相,驮着林子的老丈人朝转轮门飞奔而去。留下两位鬼差,面面相嘘。
6
转轮门在一道细长的峡谷后面,想要到达那里,必须经受住峡谷尽头红焰瀑布的冲击。
白狮驮着一个人的灵魂,掠过峡谷底部哭声震天的烈焰渠,很快到达瀑布面前。白狮放下林子的老丈人,瞅了瞅红焰瀑布。这瀑布是从高处挂下来的无数道岩浆形成,无论是人是鬼过了就是劫满重生,但是也要付出皮开肉绽的代价。
此刻林子的老丈人,走到白狮面前,两眼含泪,似有什么话要说。白狮现出人形却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多言。而后拿出那张阎王亲自书写的符纸,贴在林子丈人的手上说道:“它会指引你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扇门,其它的你只需要心无杂念就行。”说完推着他向前走。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句:“慢着。”将出发前林子给的西兰卡普围巾展开披在对方肩上。
林子的丈人认出这是自己家乡流传至今的织锦,便更加心存感激,徘徊着朝红焰瀑布走去。白狮目送他进了红焰瀑布,看着西兰卡普护主时发出的五彩光芒,舒了一口气。不多时,白狮觉得差不多了,便唇齿间吐了两句咒子,唤回了西兰卡普,系在脖颈间转身返回了人间。
白狮再次出现在自家阳台上的时候,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湘湘抱着孩子在客厅焦急的渡步,林子托着脸颊坐在沙发上瞪着还有半寸都不到的香。
白狮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抖出声响,屋里的一家人急忙跑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林子夫妻二人齐声问道。
“我办事,什么时候马虎过?”白狮得意洋洋起来。
“我爸没受罪吧?”湘湘继续追问。
“一点没受,阎王还因为你们的孝心,赏了他一个来世好人家呢。”白狮朝客厅走去,林子夫妇跟了进来。湘湘似乎又动了情,眼睛湿润的看着白狮。
白狮道:“哎哎哎,想报答我就明天做一顿白斩鸡,别用眼泪哄我。”
“好好好,我给做三天的白斩鸡。”湘湘破涕为笑。
白狮靠在沙发上又道:“三天不为过,阴阳两界走一趟,可是要消耗掉我不下三年的修行。”
林子哈哈大笑,坐过来问:“你都快赶上万年的龟寿了,还在乎这三年。对了,收到我那老同学的指示了吗?”
“收是收到了,只不过是一个小厮给我的。”白狮道。
“那家伙,一直都很谨慎。”林子说。
“多亏了那一行字,我才想起了阎王生前的那段往事,你得谢谢人家。”白狮展开手心,那里已经没了任何笔墨的踪迹。
林子道:“我等下再发一个邮信给他。”
白狮“嗯”了一声朝卫生间走去,回头一脸殷勤的对湘湘夫妻二人和她怀里的孩子说:“浴缸说什么我今天也得用一下。”
林子突然想起什么,喊道:“你没去见老朋友谛听啊!”
“哎呀!”白狮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全忘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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