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会打破市场契约格局中要素间原来有的那种平衡。西方这些年会出现劳动要素的谈判实力越来越低，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最近这几十年的全球化过程中，西方普遍是输出资本、输入劳动。这里我要讲所谓输入劳动，不是说中国劳工跑到美国去打工，这个人员的流动在今天的全球化中还是很困难的。
因此我们有一些左派的朋友说，今天的自由贸易不是真正的自由贸易，因此是非正义的。按照他们可接受的自由贸易，不仅是商品可以流动、资本可以流动，劳动也可以自由流动。他说你要自由贸易，就要自由移民，如果你不同意自由移民，那你的自由贸易就是不公平的。像这样的说法，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由移民本身也是人类要追求的一个长远目标，我想不管是社会主义者还是自由主义者，把这一点上作为一个长远的目标，大家都会同意的。
商品输出就等于劳动输出
但是现实的情况是商品和资本可以自由流动，人员不能自由流动，可是这也不排斥在这样的全球化中，劳动和资本仍然是得到了重新配置的机会，这个道理并不因为人员不能自由流动就有所改变。我们可以想象一个中国的农民工，他如果跑到美国去，那对美国就等于是输入劳动了，那么他就会抢了美国工人的饭碗，可是他如果不跑到美国去，就不会抢美国工人的饭碗吗？照样可以，因为他可以在中国生产廉价的商品，再把商品卖到美国，把商品卖到美国实际上就是把中国的劳务输出到了美国，同样也可以取代你的劳动。
美国工人的劳动在全球化的过程中，的确就是被很多类似于中国这样的国家的劳动力所取代，这也是特朗普最近愤愤不平的。而且他这个愤愤不平，你不管有没有道理，至少美国穷人是认可这一点的，所以美国才会有那么多的穷人支持特朗普，特朗普就认为现在的这个问题就是外国的廉价劳动力抢了美国工人的饭碗，甚至连墨西哥都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
那么并不是因为这些国家的人向美国移民，当然特朗普也反对移民，但是你即便不移民，只要你出口商品也就等于输出了劳动，因为你在本国的廉价劳动力替代了人家的劳动。
在没有全球化的情况下这种贫富现象并不严重，比如说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西方当时的社会比较平等，劳工的日子都过得也不错，但是全球化之后就很严重了呢？关于这一点，西方有左派、右派的各有解释，我认为这两种解释并不互相排斥，这两者可能都起了作用。
左派对全球化前社会平等的解释
工会、高福利、高税收
按照左派的解释，西方劳动者的地位的提高是阶级斗争的结果，他们成立了工会和老板斗，于是老板就不得不提高工资。或者说他们通过民主制度、国家权力，国家在民主制的基础上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实行那种高税收、高福利的二次分配，削弱了富人的力量，增加了穷人的力量。总而言之，不管是福利国家还是强势的工会，按照他们的说法对于社会平等是很有作用的。
但这是不是真的有作用呢？很多彻底的经济自由主义者是不承认的，比如说弗里德曼，他就专门写过关于工会对于提高劳动者收入的作用，他认为工会对劳动者的收入其实起不到什么作用，他说工会能够保护的只是会员，强势的公会对保障它的会员大概是有用的，但是实际上这是以损害了非会员工人的利益。讲的简单点，一个工厂工会强大，这个工人没法解雇工人，那么这个老板往往就不会再雇用新的工人，于是就会对没有加入工会的那些人来讲是一个损害。
工会发展史
可是有些人就说了，在美国这个国家的历史上，工会会员对非公会会员的损害其实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如果你拿美国的工会和欧洲的工会做比较，会发现美国工会的族裔色彩非常浓，这和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有关，美国的工会一开始就是土著，比如老白人，尤其最早的就是那些英裔的白人。他们的工会的确有弗里德曼所讲的那个问题，他们排斥别人，就像我们的国企工人也排斥农民工是一样，总而言之，那些原来有一定地位的劳动者，都不愿意廉价劳动力去跟他们抢饭碗。他们当然也是排斥这些新移民的，美国的很多矛盾都是这样造成的，包括英国的种族隔离制度之所以能够长期维持，也是因为白人工人的这种要求。对于雇佣什么样的人种，其实资本家倒是不在乎，廉价劳动力哪个资本家不喜欢用呢，反而是阶级兄弟不喜欢，反而是那些白人工人他们就很害怕黑人工人跟他们竞争，所以他们老是要采取一些准入上的门槛。
美国也是这样，美国在20世纪初出现排华，很多华工原来是在美国招去修铁路的，修完铁路以后他们就不想离开美国，想留在美国就业，这就受到美国工人的强烈排斥，很多白人就发起了排华运动。谁会发动排华运动呢？不是美国的资本家排华，而是美国的工人排华，因为害怕吃苦耐劳的中国工人抢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当然会不愿意。可是美国这个国家有一个好处，就是虽然你这个公会就有排外倾向，但是美国有结社自由，如果你排斥我，那我建立一个我的公会不就完了嘛，所以后来你会发现，美国的工会就越变越多。
公会最初都是以族裔为单位建立起来的，那个wasp指的就是新教徒昂格鲁萨克逊裔的美国人，他们组成的公会排斥德国移民，那我德国移民就建立一个自己的工会，但德国移民又排斥斯拉夫移民，于是斯拉夫移民又成了一个斯拉夫移民公会，就像今天的美国华人，他们也在越来越出现这种有组织化的倾向。因为美国这个社会是一个自由民主社会，它有结社自由，你排斥我那我就自己组织起来。
工会对提高待遇有没有实质帮助
所以我说工会对于增加劳工谈判能力有没有帮助，包括国家的干预有没有帮助呢？你不能说没有帮助，但是从总体来讲，这种帮助是不可能超越要素稀缺格局的宏观制约的，讲的简单点，如果这个国家资本稀缺、劳动过剩，那么你再怎么成立工会也不可能把这个待遇提得太高。
最近这些年我去过东南亚的很多国家，包括很穷的像老挝、柬埔寨，都穷得一塌糊涂，但是因为他们曾经被西方殖民过，有非常完善的西方式的劳工保障条例，如果你看他们的劳动保障法，要比中国完善得多，而且他们的工人普遍都有工会，但是这个工会能为他们争来高工资吗？还是争不来。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个国家的资本就很稀缺，你要求资本家把的工资提高，那资本就干脆跑掉了，尤其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更是这样，所以如果你改变不了这个稀缺格局的话，最终还是要受到这个限制。
那么为什么西方的工人从19世纪以来的一百多年，他们的待遇越来越好，社会也变得越来越平等了呢？除了所谓的阶级斗争，这个因素并不是一点作用都不起，但我觉得起主要作用的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资本积累和商品输入导致要素格局改变
因为西方的资本主义经过了一、二百年的发展，他的资本积累水平越来越高，就会使得西方从一个资本稀缺、劳动过剩的状态，转向一个资本过剩、劳动力稀缺的状态。正是由于资本过剩、劳动力稀缺，所以20世纪国际关系的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西方资本在向全世界寻找投资机会。20世纪的左派经常有这个说法，说自由资本主义是西方进行商品输出，到了帝国主义阶段，（当然这个用词都是左派的用词，我们先不管这个用词本身），到了20世纪资本主义就从商品输出为主变成了资本输出为主，而且我要强调到了20世纪的下半期，甚至已经变成了资本输出、商品输入为主。现在西方还输出什么商品呢？除了那些极高精尖的以外，大部分的商品普遍都是输入的，因此才会造成大量的贸易逆差，尤其是美国，他们基本上就是输出资本、输入商品。
而我前面已经讲过，输入商品实际上就是输入劳动，那么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头100年中，随着他的资本越来越积累，他的资本越来越过剩，劳动就变得不过剩了，甚至劳动变得稀缺了，那么劳动的谈判能力也就增加了。这个时候工会才真的是有发言权，这个时候西方社会就变得很平等，但是变得很平等不是像皮凯蒂说的那样因为西方经济的高速增长，而是因为西方的资本和劳动，或者说各种要素的稀缺格局有利于劳动，而不利于资本。
可是全球化就改变了这一切，全球化开展的很重要的动力就是资本过剩，资本过剩、劳动力稀缺使得资本有强烈的输出的愿望，那么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大概就是资本就从发达国家输出到不发达的地方，不发达的国家利用外资就盖了很多工厂，利用廉价的劳动生产了大量的商品，再输入到发达国家，那么大家想想象这样的一种变化，这对发达国家的要素博弈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想这个道理是非常简单，这是很不利于发达国家的劳动者的，资本的大量输出使得本国资本就不过剩了，而且资本甚至变得稀缺了，而商品的输入实际上就是劳动的收入，劳动的大量输入就使得他们的劳动变得过剩了，变得不稀缺了，这样的一种双向流动——就是资本输出、商品输入，显然是不利于劳动者的，尤其是不利于制造业中的劳动者。
当然我前面已经讲了，如果你是金融市场的劳动者就另当别论，金融市场需要的劳动者也不是扛大包的劳动者，但是谁能当金融市场的劳动者？大概这个机会也是很少的，它的门槛很高。那么这么一来，当然就会造成不平等，讲的简单点，随着全球化过程的加深，工会对资本的谈判能力就会变得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倒不是说政府要限制工会，而是资本家对于公会来讲，他以前是惹不起你的，现在他惹不起他可以躲的起，他躲到像中国那样没有工会的地方，那你能拿他奈何？他走了你还跟谁谈判呢，你谈判对手都没有了，你不降低条件那就等着失业吧。所以在这种条件下，随着资本大量输出、外国的商品大量输入，肯定会造成工会的风光不再，福利国家难以维系。
资本出逃导致税收减少、福利降低
这种双向的流动，还会造成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方面资本的转移使得发达国家税收减少，高福利难以维持。我们知道全球化还有另外一个规矩，就是废除双向税收，讲的简单点就是资本无论到哪里，它只对一个地方交税，我们跟任何一个国家在全球化的时候都要签订一个协议，叫做避免双重征税的协议，也就是说资本从你这到我这里来，到底是在你这里交税还是在我这里交税，不能两边都征税，那么通常的结果就是资本到哪里就在哪里交税。
那资本走了以后，发达国家的税基就减少了，而是对福利的需求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因为我刚才讲的这个全球化过程，它会导致劳工的地位重新下降，重新下降到不是说他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而是说他们要保持原来的地位，就需要国家有更多的二次分配。讲的简单点，处在这种状态的国家，一般失业率都会比较高，那么失业率高就意味着初始分配的收入就更不平等，因为失业率高，对于失业者而言，初始收入就等于0，失业者等于说是吃福利的。那么你的日子要过得下去，你就要更依靠福利，但是国家供应福利的能力又在逐渐弱化，因为资本在逐渐的跑掉，那当然就会出现巨大的福利缺口。
就是一方面，你要维持原来的平等就需要更多的福利，另一方面资本或富人都跑掉，又使得税收的基础变得很小。那么出现这样的一种状况对劳工、对社会下层是很不利的。
GDP与GNP
因此全球化的这二十几年，如果就GDP或GNP而言，西方国家不一定算是吃亏的，从简单的逻辑上讲，一个国家的资本从发达国家转到不发达国家，如果要计算GDP，那么肯定是发达国家要损失，因为这个工厂就等于不在你这里我们知道GDP是按照属地来计算的，计算的是一定面积内的经济，发达国家是要受到损失的。但是还有另外一种统计方式就是GNP，就是所谓的国民生产总值，那么国民生产总值就是你是谁所有的企业就算到谁的头上，也就是一个美资的企业它到中国来设厂，它的产值不算中国的GNP，但是可以算是中国的GDP，那么对于美国来讲，他的GNP还是增长的。
这个我要讲日本，日本大家知道最近这十几年本土经济几乎是没有增长的，经济完全处在停滞状态，但是日本是不是真的处于停滞状态呢？当然不是。如果日本近20年一直是这样，那它早就问题丛生了，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日本的GNP还是增长的，通过资本输出日资企业在全世界遍地开花，那都是日本的GNP，对于日本人还是有好处的。
资本比劳动更灵活
但这个我还是要讲GNP取代GDP一定会导致分配格局的变化，尽管从整个国家来讲是有得有失，在这个国家地面上的生产虽然转移走了，但是我们国人的生产并没有被转移走，就是这些财富还是我们国人的。可是问题就在于，虽然都是我们国人的，但是国人之间的分配状况产生了变化。比如说美国的资本家跑到中国，他利用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可以赚更多的钱，可是美国的工人，他就领不到原来的工资了。
那么像这样的现象，我们当然可以说是不利于美国工人的，有些人说不能这样讲，因为旧的产业消失了，会有新的产业替代等等，虽然说会有新的产业产生，但是老实说新产业它容纳的就业能力有没有那么强？这首先就是一个问题。即使它能容纳，是不是能够容纳原来的人也是一个问题？有些新兴产业，即使它有一定的吸纳就业能力，它吸纳的也不一定是原来的失业工人。
我们要知道，投资的转移要比劳动职业的转移容易太多，尤其是在股票市场、资本市场高度发达的情况下，比如我是一个股东，你原来买了一个汽车厂的股票，你不高兴就把它给卖掉，去买一个IT产业的股票；可是假如我是一个工人，汽车厂的工人能够轻而易举的跑到IT产业去打工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但是资本转移是很容易的，我只要在股票市场上操作一下就可以了，我可以从原来的一个汽车厂的股东，一下子就变成一个IT产业苹果公司的股东，但是汽车厂的工人能够很快就拍拍屁股就到苹果公司上班吗？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总的来讲，全球化过程对于发达国家会带来一种资本输出、劳动输入，所谓的劳动输入就是借助商品输入来体现的。资本输出、劳动输入的结果，会使得劳动变得过剩，资本变得更稀缺，那么整个过程是不利于劳动的，因此我们可以知道在发达国家，一般来讲左派都是反对全球化的，这几乎是没有例外的事情，但是这个过程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是从西方有的资本输出这回事儿以后这个过程就在发展，那么为什么最近这20年这个问题开始尖锐起来了呢？关于这一点，我们下面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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