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闺女

普通人讲道理，聪明人讲故事。我给各位说个故事，叫哑巴闺女。

        有一户人家，丈夫，妇人和他们的小闺女。小闺女心灵手巧，绣的石榴花儿能招引来蝴蝶，偏偏托生成一个哑巴，听不见，也不能言语。夫妇俩很是疼爱这哑巴闺女，一家人过得困苦却也欢喜。好景不长，一年的年初日，妇人得了急症没缓过来，撒手而去。鳏夫带着孤女日子过得艰难，来年石榴花开时，托邻村亲戚撮合了一门亲，续了东山脚下的李寡妇。很快，寡妇挎着包袱入了伙儿。乡里乡亲跟后面指指点点，话里透着同情，可怜那哑巴闺女会受后娘的委屈。

        这厢，那家的日子却眼见明朗起来。丈夫下田回家，锅台里有火星子，炕头上有热汤饭，心里也渐有了暖和劲儿。甚好的是，新妇善待前头的哑巴闺女，给姑娘收拾的板正不说，每天晌午还给做一顿擀面汤吃，而她自己只就着咸菜吃瓜叶饼子。丈夫心里安慰，私下劝自己闺女说，现如今有个待你如亲生的后娘，爹也多了个知冷热的婆娘，是你那薄命的亲娘在天上佑着咱，往后有好日子嘞!闺女，得知足。每每如此，哑巴闺女噙着泪，默点下头。

        晌午饭后，李寡妇会带着哑巴闺女串门子。隔壁屋的王妗子看着哑巴闺女撑得圆鼓鼓的肚皮子，直叹“大妹子是善心人”，李寡妇用衣袖子擦着眼角。不多时，乡里乡亲夸赞起李寡妇，话里话外说是那家可怜见的男人和闺女往后有了盼头。村头，一群光屁股的娃丫子，整日传着新编的曲儿，“石榴开花叶儿乌，没娘孩子真叫苦。东山寡妇进了门，后娘皮来亲娘心，擀杖擀碗热面汤，管饱能管一百年!”

        这年，石榴果儿结得沉甸甸的。哑巴闺女却越发赛霜打的茄子，整个儿蔫了，面黄肌瘦的不称那花儿般的年龄。这日，和王妗子拉呱，李寡妇低着细细的眉眼，垂着泪，言语着：那闺女心思重，天天念想着她死去的亲娘，茶饭不思的。这做后娘的，难吶!细面汤也拢不住闺女的心。王妗子也陪着叹气。不久，邻里间传起些不中听的话，直道那家哑巴闺女是“养不熟的狗，喂不饱的狼”。闲话传到那家丈夫的耳朵里，他蹲在家门口石榴树下，砸吧着烟杆子，一口一口的，火花一亮一灭的。乍然间，丈夫呼隆站起来，匆匆迈进门槛儿，闯进里间，拎起烟杆子，照着桌面，咣当一下，把前窝的牌位划拉到地上，恨恨的跺脚。惊得哑巴闺女跳起来扑向亲娘的牌位，眼珠子红得像滴出血，直愣愣瞪着亲爹，丈夫拿着烟杆子狠狠敲在闺女身上，恨恨的骂着“叫你不省心！叫你没良心！被马虎子拖去算了!”。哑巴闺女扒拉着将亲娘的牌位紧抱在怀里，呜咽着冲出家去，奔往前面山的黑林子里，再也没回来。

        哑巴闺女上哪儿去了？有的说，她被亲爹打了顿，一时想不开，投了崖；也有的说，闺女想娘，魂儿被她那薄命娘给招走了。不多久，就无人想起那家没了的哑巴闺女。再后来，忽得从先头和哑巴闺女要好的三胖妞子嘴里传出一个话儿，说是那会子哑巴闺女吃擀面汤，李寡妇只在白汤里放上两三根面条，不给她筷子，让她喝汤水，眼看要哧溜到面条了，一瓢汤水又倒进她碗里。哑巴闺女那圆鼓鼓的肚子，哪儿是劳什子的擀面啊，全是一瓢瓢白汤水撑出来的！

        你问，三胖妞子咋知道的？传话的说是李寡妇和她娘王妗子拉呱，被三胖妞子听了去，她眼馋哑巴闺女，就在那家吃晌午饭时趴了墙头，亲个儿瞧见的。

        你道，真假?可再谁也没见过。这话传出没多时，三胖妞子被她娘王妗子拿扫当门的笤帚往死里揍了一顿。之后，事儿就淡过去了，任谁也没再提。

        挨近年关，李寡妇怀了身子。将满十月，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家丈夫笑成了眯缝眼，挨家挨户的送喜鸡蛋吃。

        门前的老石榴树，只倒是开花，却再没见结个果子。

      常言道，眼见未必真，耳听未必实，心若似明镜，何来骨肉绝。堂堂八尺躯，莫听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