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四

老范这一病好一阵子才渐好。老裴看她一副恹恹样儿，就给二女彩凤去了电话。老范育有两女，大女高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二女读书卖力，考了大学毕业后嫁去外省。本来，依着以前家里的能力，如果大女要读大学她也能供得起。可那时集体企业搞得红火，十里八寨一批批眼热的小年轻都往村里挤。当彩玉高考落榜说不想复读，老范立马找了当会计的小叔子，不费力气就让她进了厂子，还是工作轻生的质检部。那时依着老裴，是想让孩子再去试一年，实在不行再回来。可老范不这样认为，她说现在厂子正红火，钱赚得容易岗位又不错，一年后谁知能咋样？况且即便大学毕了业，不也得找份工作。当时，老范还拿技术科的小赵和大李说事：你看看，他们也是大学毕业，还不照样来咱这里？一席话 ，老裴就不吱声了。

接到电话，彩凤当即买了明天的车票。下车时，天已经黑了。月亮像一个橘子挂在空中，橘子一样的月光又紧随着她的脚步跨进久别的小院。当她卸下行装看到老范一脸憔悴，心里阵阵绞痛，一串泪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彩凤回了家，老范果然精神了不少。拉着二女的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够。彩凤有自己的工作，在家待了不到两日，就不停有电话催她回去。看着老妈一脸不舍，彩凤提议，“要不你和我爸跟我去住一段日子。我好带着你们出去转转，权当散心了。”老范一听动了心，老裴自然也没意见。再说，土地租赁出去，家里也无农活可干，那就去吧！

三人一拍即合。彩凤上网定好车票，大门一锁，带着老爸老妈飞回省城。省城可真大呀！到处是奔跑的车，像咬着尾巴的鱼。鳞次栉比的高楼直插云霄。一条条水带似的宽阔光滑的柏油路，能亮瞎人的眼，看得老范两眼犯晕。老范平时待在乡下习惯了，很少出远门。从前，二女也央求老范两口子来她这儿住，可老范放不下亲自看大的小外甥，放不下家里的土地，也放不下圈养的几只鸭，更放不下那闻了大半辈子青烟的味道。老范的根在黑土地，魂儿在裴家湾，离开它们，她觉得像轻飘的云，无根的浮萍，心里没个着落。可现在，她想通了。两个女子都已长大成人有了家庭，她和老裴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也是到了享受生活的时候。“享受”这个词，老范不敢经嘴里说出，只能在心里偷着想。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们不会享受也享受不起，每天被无休止的劳动驱使。村里七十岁的老人，还在为吃穿努力做活。她祖爷这样，她爷这样，她爹也这样，老了老了土埋半截的人，依旧背靠土地而活。到了她这辈，没想上头竟出了新政策，土地成了香饽饽，外人抢着租赁。从此，她无需整日上坡下坡刨土开沟，衣服沾着尘土脚上糊满泥巴，也能穿着新衣新裤，去外面晨练遛弯了。

彩凤逮了空闲，陪着爸妈逛了网红打卡地，去了游客络绎不绝的景区景点，还品尝了各色小吃。一天下来，因为长途步行老妈显得有些疲倦，可精气神尚好。看着老范心情一天天变好，彩凤才放下心来。晚上洗了澡熄了灯，母女俩钻一个被窝里睡觉。老范躺在黑影里，多日积攒的怨气潮水般又涌了上来。她觉得这股气流随时会冲破肚皮，炸得她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