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澜》,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李劼人所创作的“大河三部曲”中的第一部。说到李劼人,他的身上具有多重身份,不仅是作家,还是翻译家,从过政,教过书,办过实业,同时,还是美食家,并开过餐馆。他用丰富的人生阅历,精湛老道的笔力,为我们呈现了《辛丑条约》签订前后中国社会的状况。
20世纪初期的晚清,风云变幻,洋人入侵,洋教大规模传入。整个社会动荡不安,犹如一叶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随时有颠覆的可能。
但在偏远的西南大地,对于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大多数百姓的态度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日子,依然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小说中,作者着重刻画了农村少女邓幺姑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通过这一人物命运的变化,微缩了死水不死,暗起波澜的历史演变过程。
邓幺姑从小听了邻居韩二奶奶对成都的描绘,街市之繁华,物质之丰富,至于城里的太太小姐们,更是整日只管梳妆打扮,日子舒服安逸极了,心里早已充满了向往。
她虽出生农村,却有着不同于一般农村姑娘的志向。就拿缠脚来说吧,按理,那时乡下姑娘已不兴缠脚了,但她为了拥有如富家千金般的三寸金莲,不惜对自己下狠手。当她妈妈劝她时,她会生气说:“妈也是呀!你管得我的!为啥子乡下人的脚,就不该缠小?我偏要缠,偏要缠,偏要缠!痛死了是我嘛!”瞧吧,小小年纪,却已是如此有主见。
为了能跻身成都,她甚至愿意委身于老头子做小妾,只是她父母坚持不肯答应才未果。后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嫁给了成都郊外天回镇上的一个名叫蔡兴顺的杂货铺掌柜。从此,开始了身份的第一次转变,被人唤作“蔡大嫂”。
蔡大嫂长得明艳动人,虽来自乡下,却落落大方,很能撑得起台面。而她的丈夫,却木讷老实,毫无情趣。人人都说,这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呢。两人在一起,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
换做一般农村妇女,家境殷实,不愁吃穿,也就无所求了。可蔡大嫂的内心,却似乎总有一股波澜在涌动。她不甘于寂寞,希望能遇上一个令自己仰慕的男人。而蔡兴顺的表哥罗歪嘴,便符合了她心目中的男子汉形象。
罗歪嘴是哥老会组织的一个头面人物,为人仗义,热情豪爽,玩世不恭中又透露出真诚,有胆量,有魄力,种种男子汉气概,让邓幺姑着迷。同样的,邓幺姑的明媚可爱、泼辣直爽,也是罗歪嘴所喜欢的。在妓女刘三金的撮合下,两人如同干柴烈火,很快冲破了道德藩篱的约束,公然走到了一起。
邓幺姑的泼辣果敢、敢爱敢恨,还不止于此。一次外出游玩时,他们偶遇官绅人家郝家大小姐遭流氓调戏,平日里看起来高高在上的郝家老爷,眼看着自家女儿遭受凌辱,也是毫无办法。在这关键时刻,邓幺姑撺掇罗歪嘴及其手下的兄弟及时出手相救,化解了这场危机。由此可见,邓幺姑身上,还有一股普通女子少有的豪侠之气。
因为之前,罗歪嘴曾伙同刘三金设计骗取了乡下土豪顾天成的银两,并还将他打了一顿。顾天成因此怀恨在心,为了报仇,他加入了洋教。
当时的社会,洋教与袍哥的势力此消彼长。在洋教失势时,顾天成内心后悔不迭,仓皇逃窜如丧家之犬。但因为清政府的懦弱无能,极力向洋人示好,洋教很快又重抖威风。于是,顾天城报仇的机会也来了。
在同样对罗歪嘴心怀不满的陆茂林的唆使下,顾天成向朝廷举报,给罗歪嘴安了个参与打砸教堂的罪名。得知消息的罗歪嘴匆忙逃窜,兴顺商铺却因此遭了殃。蔡兴顺被官兵打得皮开肉绽,而邓幺姑此刻又化作护犊的母老虎,不惜与官兵打斗,也被打得半死不活。即便并不爱丈夫,但她还是有情有义的。她这一疯狂又勇敢的举动,让乡邻们很是敬佩。
在家被洗劫一空,丈夫被关进大牢,情人又不知流落何方的情况下,邓幺姑也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失魂落魄。幸好还有父母悉心照料着她。
故事发展到后来,颇有些闹剧的意味。原本想从邓幺姑口中打探罗歪嘴消息的顾天成,在一次次前往邓幺姑娘家的过程中,却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女子。由此也可见,邓幺姑即便是在伤病中,魅力依然不小。
当顾天成提出想娶她为妻时,幺姑父母都认为简直是天方夜谭,准备一口回绝时,谁料邓幺姑竟然尖着声音叫道:“怎么使不得?只要把话说好了,可以商量的!”
她口中的“把话说好”,是指与顾天成“约法三章”,要他把蔡兴顺从牢中赎出来,还要出资帮他重振家业。以后若罗歪嘴回来了,也要好好相处。另外还有许多严苛的条件,将主动权整个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完全被她迷住的顾天成,满口答应,全盘接受了邓幺姑定下的“不平等条约”。在其父母觉得羞耻时,邓幺姑却满不在乎地放声大笑“哈哈!只要我顾三奶奶有钱,一肥遮百丑!……怕哪个?”
邓幺姑这个人物形象的刻画,完全颠覆了我们之前对于中国妇女,尤其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村女性形象的固有认识。
这样的人物性格,到底是该褒扬,还是该批判?作者在小说中没有给予评论。不掺入自己个人的情感,这种不虚美、也不隐恶的讲述,才更具有文字的张力,令人回味不已。
个人觉得,在邓幺姑的身上,既有爱慕虚荣的一面,更有敢爱敢恨,侠义心肠的一面。从蔡大嫂到罗歪嘴的情妇,到后来摇身一变成了顾三奶奶,邓幺姑身份的不断转换,标志着其自我意识的觉醒。是爱情的呼唤,让她敢于挣脱封建礼教的束缚;也是因为懂得生活的苦难,让她甘于牺牲小我,隐忍负重。
时代的波浪席卷而来,波及到农村,不断涌现出像邓幺姑这样敢于反抗、有独立思想的女性。一旦她们心中改变自我命运的念头突起,便会爆发出非凡的力量,进而形成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可谓“风起于青萍之末”。
在书的结尾,邓幺姑的父亲邓大爷无可奈何的哀叹道:“世道不同了”。这所改变的世道,是否就是死水中的一丝微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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