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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了媒妁之言输了一生

我信了媒妁之言输了一生

作者: 脑瓜子木木的阿乐 | 来源:发表于2023-11-07 11:21 被阅读0次

    云舒手札(一)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八月初八,晴。

    从屋里的时漏来看,现在应该已经子时一刻了,外面的热闹笙箫早已经淡了去,只能听见不知名的虫儿唧唧的叫声,墨轩已经醉得睡透了。

    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我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从我第一眼看见他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五年,我终于得偿所愿了。

    今后的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我都会一直睡在他的身侧,就这样相偎相依,白首一直到死亡。

    他现在就睡在我身后的喜床上,穿着白色的里衣,狭长的眼紧闭着,薄薄的唇微抿,脸色大概是因为醉酒,有些苍白,他醒着的时候,我从来不敢这样细细地望着他,他的五官太过凌厉,望着我的眼里永远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方才一一抚过他的眉眼时,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指尖。

    他一向自律,除了今晚,我想我或许再也不会看见他酒醉的模样了,所以我不会再有机会可以离他这样近了,近得触手可及。

    我知道,他会酒醉,不是为了娶妻而高兴,而是悲伤,他并不喜欢我,只是皇命难违,我知道。

    初听见赐婚的消息传下来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样多的世家贵族,这样多的如花美眷,陛下为何会挑了我,待嫁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过奢望的,奢望他还记得我。

    直到他进房和我说了那样的一番话:“知书达理,温婉恭顺,知道什么不该问,什么不该干涉,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这样的性子很好。”他那时应该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可除了眼角红上一些,神色冷峻得和清醒时一样,所以才会清醒地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眼前的喜烛光明明灭灭的,已经不剩多少了,嫁过来之前,姨母告诉我,若是喜房的一对烛燃尽而不熄的话,夫妻就能今生今世,白首终老。

    虽然他喜欢的不是我,可我还是希望,我和他可以白首终老,不离不弃。

    云舒手札(二)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八月初九,多云。

    蜡烛燃了一夜,所以我一夜未睡,守在墨轩的床前。

    宿醉的人都会难受,我泡了杯醒酒的茶,等他醒过来。

    姨夫在朝廷当官,免不了应酬喝酒,所以经常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姨母那个时候就会备着一杯醒酒茶,等姨夫回来后,一边埋怨他不注意身子,一边把茶递过去。

    我一直觉得,夫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墨轩是在辰时醒过来的,他难得迷糊地揉了揉眉心,起身坐起来,我抽起旁边的靠枕垫在他背后,他望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反过来,眯着眼,声音是宿醉后的喑哑:“什么人?”

    我呆呆地望着他。

    他望着我,皱着眉想了想,才缓缓地松开手:“是你。”

    心里难受得要命,不是因为他认不出我,而是为他的敏感,他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很多人想要他的命,可我没想到他在自己的房里都这样警醒,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努力眨回眼里的泪,我把醒酒茶端给他,温婉地笑了笑:“这是醒酒茶。”

    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来喝尽了。

    我把温热的毛巾递给他,他擦完脸我去接的时候,露出袖子底下的一截手腕,细细的手腕上一圈青紫格外显眼,他顿了顿,才慢慢地说了一句:“我这里不用你了,你先下去上点药。”

    “不用。”我把手掩在身后,笑着对他说,“不疼,”然后又怕他不信,所以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句:“我真的不疼。”

    然后他就别过脸,没有再说什么。

    我和墨轩的婚事是女帝亲赐的,所以我们新婚后的第一天,是要一起入宫谢恩的。墨轩本就起得晚,我又梳妆准备了一下,所以耽误了不少时辰。

    我随着墨轩到清之阁的时候,女帝已经等在那里了。

    我俯身给她请安,过了片刻,她才让我起来,声音意外的清丽婉转。

    我大着胆子抬起头望她,她也正打量着我,嘴角带着笑意,幽潭似的眼里却半分笑意也没有。

    她八岁继位,如今也不过十七,眼神却这样犀利,像是能刺进人的骨髓里,她不喜欢我,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地对墨轩说:“摄政王倒是让寡人好等。”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望向墨轩,他的神色淡淡的,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让一国之君等他有什么不妥,连语气都是淡淡的:“新婚宴尔,良宵苦短,陛下一定能体谅臣。”

    她嘴角的笑意加深:“夫人这般温婉动人,寡人当然能体谅摄政王。”她又转过身来拉我,刚好碰上早上墨轩捏的那只手腕,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她柔声问我,剩下的话在看见我手腕上的青紫时戛然而止,脸色有些难看,过来一会儿才抬头对墨轩说,“新夫人是温婉动人了些,可是你也要怜香惜玉些。”

    我脸上红了红,把手缩回袖子里,我知道她是误会了,可是墨轩也没有解释,反而火上浇油地回了句:“这是闺房情趣,陛下不会连这个,都要管吧?”

    女帝没有回他,只是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递到我的手里:“这就权当寡人送的贺礼吧。”我推辞着没有收,墨轩在旁边冷眼看着,过来片刻,他笑了一声,语调却有些凉:“既然是陛下赐你的,你就收了吧。”

    玉镯温润的凉意透过肌肤传过来,我把它收进袖子里,没有戴上。

    女帝笑了笑:“虽说你们是新婚宴尔,但寡人也不得不暂时拆散你们了,南方洪涝,太尉现下还在御书房里等着你,你去和他商讨一下。”

    墨轩向我望了望。

    不过一眼,女帝又笑了起来:“怎么?寡人又不是洪水猛兽,还会吃了她不成?”

    天家凉薄,猜疑又重,我不想墨轩为难,所以冲他笑了笑:“你去吧,我……我在这里等你。”

    他点了点头,离开之前和女帝说:“内子胆怯,天子威严,还请陛下不要吓着她。”

    女帝没回他,倒是转过头来和我说:“瞧瞧他,像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了。”

    我只能笑笑。

    墨轩离开之后,女帝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我几句话,然后也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她身前的女官向我笑了笑:“夫人要不要随处逛一逛?”

    “不用了。”我微笑着拒绝了。

    墨轩让我在这里等他,我就在这里。

    我怕他等下回来找不到我。

    在御花园里等了三个多时辰,女帝身边的言公公来了一趟:“洪涝严重,摄政王和太尉还在商量对付的法子,遣奴才来告诉夫人一声,让夫人您不必等他了,先回吧。”

    然后我一个人回来了。

    云舒手札(三)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八月初十,小雨。

    南方的水涝越来越严重了,墨轩进宫和陛下商量对策,今日未归。

    云舒手札(四)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八月十二,晴,无风。

    今天,墨轩依旧未归,倒是他身旁的王威回了趟府,大概是替他回来拿什么东西。

    他匆匆向我告辞的时候,我很想问一问他。

    他在宫里住得习惯吗?

    他吃得惯吗?

    最近天逐渐转凉了,他穿用的衣服够吗?

    南方水涝,他朝暮思虑,睡得踏实吗?

    可是话到嘴边,我只能说一句:“家里一切安好,让他勿念。”

    我担心的这些,或许根本不用担心。

    女帝年幼时,他就在宫里为她处理政务,常常忙到夜深露重,所以女帝单单为他建了处行宫,那里应有尽有,我不用担心的。

    我只是想,他在治理水涝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千万千万要记得保重一下自己的身子。

    王威走的时候看我的眼里有一丝怜悯。

    我知道他在怜悯什么,可那是命,他那好的人,应该有与他身份更匹配的人和他在一起。

    而我,我只是站在他身边,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佛说:五蕴皆空。

    做人不能太贪心,因为太贪心了,或许会连现在的这点幸福也会被收走。

    白色的帷幔无风自舞,案台上的迦叶香从兽鼎升起袅袅的轻烟,旁边青花白瓷的碗盏里面的冰镇蜜瓜放得久了,外面沁出细密的水珠。

    “拿来!”墨轩面色冷淡地朝谢凌伸出手。

    她不为所动地挑眉望了他一眼,正值盛夏,又是在内殿里,所以她只是在绣着蓝花楹的紫色抹胸外面披了件薄纱,斜倚在软榻上,青葱似的手懒懒地翻着手里的手札,表情亦是懒懒的:“怎么?这天下有什么是寡人看不得的?”

    他没有理会她,加重语气又说了一句:“拿来。”

    “嘁——”谢凌笑了一声,执着手札泛黄的页脚,嘴角带着讥讽的冷意,“你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在和寡人说话吗?”

    他脸色白了白,凌厉地望过去:“同样的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怎么?”她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寡人若是非要让你说第三遍,你要如何?”

    墨轩猛然抬起头望她,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说:“不要逼我!”

    这样的语气已经算得上以下犯上了,谢凌的脸色果然变了,不过只片刻,她又挂上了笑,把手里楚云舒写的手札递给他:“你若是要,我还能不给你吗?何况……”她顿了顿,“寡人还会和一个死人争吗?”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镯,楚云舒在临死前把这个镯子还给她,这个镯子是她生病的时候他亲自拿去国寺找高僧开光后送给她的,那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岁,眉眼还不像现在这样凌厉,他俯身把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语气宠溺:“小陛下,你要快快好起来啊!”

    他喜欢在“陛下”前面加个“小”字,因为那样仿佛她还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而不是被迫要面对满朝虎视眈眈豺狼虎豹的幼女,还有被宠溺的资格。

    他曾经对她这样好,可是他却永远不肯再靠近一步。

    她细细打量着手里的玉镯,过了片刻,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慢悠悠地说:“寡人已经亲政了,朝堂之上已经用不着摄政王了,不过,寡人的后宫倒是还缺个皇夫,不知……”她抬起头看他,墨轩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他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手里的手札,然后连告退都没有说,就这样转身走了。

    谢凌带着笑意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的那抹笑意怎么也勾不起来了,她望着案台,狠狠地一拂,那碗冰镇蜜瓜跌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让她眯了眯眼,守在外面的言公公听见声音走进来,默默地收着溅落一地的狼藉。

    谢凌想了想,嫣红的唇一勾:“去,去把张春桦给寡人招进来。”

    他踉踉跄跄地一路走回墨府,到了府外的时候,他看见了卿子陌,他穿着丧服,背着手站在府外往里面看,墨轩以为他会过来揍他一拳,可是他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府里一片白衣素服,隐隐还可以听见哭泣的声音,他看着手札,伸手捂上胸口,其实半分痛意也没有,只是空,很空很空,像是什么都被掏尽了一样。

    她这短暂的一生,他对不起她的,实在是太多了,他经常在宫里,和她相处的时日实在是太过寥寥,闭上眼,她的眉眼却清晰地浮现。

    淡淡秀气的眉,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时,总会流露出孩子般似的雾气,嘴角欢喜地上扬,露出颊边浅浅的一个梨涡。

    她总是这样怯怯娇柔的模样,他刚娶她的时候,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忘记了这个新娶的妻子,还是王威回府替他拿东西回宫复命时欲言又止地说了一句:“夫人让奴才带话,说家里一切安好,让您勿念。”

    他这才想起来,他已经成亲了。

    这场婚姻,其实本来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那时候,他和女帝的关系很僵。

    他们墨家从古至今,满门忠烈,先皇逝去时,珍而重之地把他八岁的独女交付给了他。

    那时她小小的一团,穿着素色的裙子,趴在皇榻旁哭,小小的肩膀一起一伏的,大概是听见她父皇临终的嘱托,所以哭了一会儿抬起泪痕交错的一张脸,轻轻地拉着他的袖摆,哽咽着说了一句:“我怕。”

    他那时也不过二十岁而已,就这样担上了整个江山的重担,他也怕,茫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看着袖摆上那只小小的手,他知道,他不能怕。

    削外戚,收兵权,灭奸臣,掌重权。

    他终于护着她杀出了一条血路,从此悠悠岁月,他会护着她安康无忧,平安喜乐。

    他这样想。

    她只有他,他的余生也都是为了辅佐她,让她能够坐稳江山,这是他们墨家的责任,他们相依为命,在他眼里,她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更像是他的妹妹,所以当这个“妹妹”在亲政之后拉着他的袖摆一脸羞涩地告诉他她喜欢他时,他只感觉到了荒诞和胡闹,他厉声拒绝了她,然后看着她脸上的红晕变成惨白。

    他一直小看了她,在他眼里,她似乎还是那个一直拉着他的衣摆怯怯说着“我怕”的小姑娘,他不知道,他把她保护得实在是太好了,所以安稳而又高高在上的性子让她的脾气变得那样跋扈,她竟然下旨让他入宫为皇夫。

    下旨的诏书被他扣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发脾气,把那个诏书狠狠地扔在他的脚边,她的眼睛通红,仰起头问他:“我今年十六,你二十八,如果不是为了等我,你为什么到如今一个妻室都没有。”

    不过只是因为太忙了,虎视眈眈的人太多,能相信的也就那寥寥的几个,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可是他那时却对她说:“弱水三千一瓢饮,臣只是想找到一个挚爱共度此生。”

    她踉跄地后退两步,嘴角的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戾:“嗯,你想找挚爱……你还没找到,原来你不喜欢我,可是不喜欢,你又为什么让我对你有幻想?”最后,她红着眼,“墨轩,你不会找到那个人的。”

    他转身就走,这些话,他只当是她的负气话,可是他没有想到,她竟下了诏书给他赐婚,她看着他接旨:“那位楚小姐可是寡人精心为爱卿选择的,既无博学之才,亦无倾城之貌,你说一瓢饮,寡人倒要看看,你的挚爱在哪里?”

    其实她说得不错,云舒不过是个极普通的女子,读过一些书但不博学,长相清秀但是并不倾城,甚至性子,在他面前也是柔柔弱弱连一句话也要说得小心翼翼的,他甚至,差点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可是王威来找他说她让他勿念的时候,他却突然记起了她,想起新婚的第二天早上,他误伤了她,他那时是下意识之下,下手并没有收力,明明手腕都青紫一片了,明明都已经可以看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可她还是对他笑得温柔又端庄,端给他一杯醒酒的茶,微笑着告诉他她没事。

    一只白猫从府里出来,蹭到他的腿边,哀哀地叫了两声。他俯下身,把猫抱在怀里。

    他记得,这是她的猫。

    那次从宫里回来后,就看见她和她的陪嫁丫鬟兰玉站在一棵树下,她从兰玉手里拿过一个拨浪鼓,摇了起来,一边仰着头对参天的树柔声说:“咪咪,乖,不怕不怕,咪咪……”

    他这才去看树,高高的枝丫上,从繁密的绿叶缝隙望过去,隐隐有一团白白的东西,正在叫着。

    她养的那只幼猫贪玩,爬到树上之后,怎么也不敢下来了。她正在哄着它。

    那猫只是哀哀地叫着,声音细细的,可怜得紧。

    她望了望,把拨浪鼓递给兰玉,把袖子卷了卷,然后……然后身姿矫捷地爬了树。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只小猴子似的在树上窜来窜去,抱起那只小猫,嘴角扬起得意的笑望向兰玉,很开心地说:“兰玉,我找到它了。”

    视线一瞥,就望见了似笑非笑的他。

    一直到她抱着猫从树上下来时,她都没有看他,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她怀里的猫大概是吓得很了,怯生生地缩成一团团在她的怀里,琉璃似的猫眼雾蒙蒙地望着他,喵喵地叫了几声。

    他倒是不知道他的小妻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面,所以只是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次不要这样了,危险。”

    她脸颊红红的,抬头来望他,眼睛亮亮的。

    云舒手札(五)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八月二十,雨。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墨轩坐在窗前看书,手里卷着古卷,明明那般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给人一种专注的错觉,他大概是发现了我在偷看他,所以望了过来。

    我赶紧低下头,继续写我的手札。

    他曾经问过我我在写什么,我当然没有告诉他。

    这是我的秘密。

    我想把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记下来,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然后一直等我们白发苍苍,子孙满堂的时候,我就把这些手札拿给他看,一起坐在太阳底下,让他一篇一篇地读给我听。

    这几天墨轩好像突然清静下来了似的,一直都在府里陪着我,我觉得很幸福。

    他还会陪着我下棋,今天上午,我一个人闲得无聊,让兰玉陪我下棋,她只学了一些入门的技巧,所以下了一盘我就觉得兴致缺缺。

    刚好他路过这里,看了一眼棋局,挑着眉很讶异地问我:“你还会下棋?”

    说完带着笑意坐到我面前:“来,我陪你下一盘。”

    他让了我五子,第一局大概是轻敌,被我侥幸险险赢了一局。

    他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嘴角勾起一丝笑:“没想到,你还挺精通的。”

    我一时得意忘形,还冲他吐了吐舌头。

    他愣了一下,现在想想,我当时为什么要吐舌头,他成亲那天晚上说我娴静素雅,现在一定后悔了。

    果然,后来下了四盘,一盘和,剩下三盘全输。

    虽然输了,也许他都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对我笑。

    对了,姨母刚刚来过了,我们在厢房说一些体己话,她还促狭地笑着打趣我:“你原先嫁给他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毕竟谁都知道他对那一位……”姨母顿了顿,伸手指了指天,朝我眨了眨眼睛,舒了一口气,“不过现在看你们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她笑得很开心,我心里却有些发虚,总感觉现在这样的日子是偷来的,过一天就少一天。

    对了,姨母临走时还拍了拍我的脑袋,笑嘻嘻地说:“对了,差点儿忘了,明天你哥哥就要回来了,听你姨夫说是为了赈灾那件事,应该会来府里和摄政王商讨事情,到时候你们兄妹也可以好好地聚一聚。”

    趴在桌子上,我感觉自己有点儿没良心,因为我嫁给墨轩之后,就把卿哥哥给忘了。

    我母亲和姨母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当初我父母去世后,我没人照顾,所以姨母把我接到她的身边,卿哥哥是姨母的儿子,他对我很好。

    明天就要见到他了,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云舒手札(六)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八月二十五日,多云。

    姨母果然没有骗我。

    卿哥哥今天果然来府上了。

    他和墨轩在商量赈灾的事情,我闲得无聊,想起我还没有亲自下过厨给墨轩吃,趁着卿哥哥也在,所以我去厨房亲自做了一桌饭菜。

    等墨轩和卿哥哥商讨完之后,刚好是饭点。

    墨轩望着这一桌的饭菜,问我:“府里什么时候换厨子了?”

    兰玉笑得一脸骄傲:“这是小姐自己做的。”

    墨轩又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你嫁来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会下厨?”

    卿哥哥拿起筷子:“摄政王不知道?也难怪,一般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有她,小时候就爱在厨房里折腾。”他夹了一块狮子头,送到墨轩的碗里,“这是云舒最拿手的菜,也是我最爱吃的。”

    我偷偷去看墨轩,他神色淡淡的,一桌子的菜只碰了一两筷,明显是不对他的胃口,我不是不沮丧的。

    卿哥哥吃完饭就离开了,墨轩陪着我在书房里下了两盘棋,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手执着黑子在棋盘上漫不经心地敲着。

    “夫……夫君。”我不知道该喊他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夫君,所以红着脸低着头不知所措,“中午饭菜是不是不和你的胃口?我看你吃得很少,你现在饿不饿,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可是他的声音却很柔和:“我不饿,饭前我吃过一些点心,你那些菜,做得不错。”

    “那……那我以后一直做给你吃好不好?”我兴冲冲地望着他。

    他像是有些怔愣,恍惚了一下,才轻轻地回答:“好。”

    我现在写这些的时候,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欢悦,我觉得,我们这种相处的方式,越来越像夫妻了。

    夫妻,但是想起这两个字,我都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云舒手札(七)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八月三十,暴雨。

    我想,我和墨轩这段时间的和睦,大概是要到头了。

    我今天在书房写手札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看到了一些。

    虽然我很快就把那张纸夺了过来,可我不知道,他那一眼扫到了哪里。

    我一直忐忑地看他的表情,他面色淡然,一点都看不出来旁的情绪。

    他还如往常一样陪我下棋,结束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卿子陌来的那天,你很开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所以点了点头。

    “你嫁给我之前,有喜欢过什么人?”他漫不经心地问。

    我犹豫了一会儿,想起那年那个温热的手掌心,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我满怀期待地去看他,可是他已经垂首去看棋盘了,眉眼冷寂,过了一会儿,他就把手里的黑棋随便扔到棋盘上,望着窗外的暴雨:“我今晚有事,不用等我了。”

    桌子上的灯火如豆,外面雷声阵阵,他果然没有回来。

    我一直在想,墨轩他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这几天的假象让我有种温柔的错觉,他那一眼是不是扫到了我对他的心意上,然后才会这样疏远我?

    我都差点忘了,他是有喜欢的人的。

    那个人,他守了她九年,如果她没有纳那些面首,如果不是她亲自赐的婚,我估计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吧。

    云舒手札(八)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八月三十一,暴雨。

    墨轩今天去上朝了,满园的姹紫嫣红经过这场暴雨,应该都会凋了吧。

    果然,到头来,一切都是枉然。

    做人果然是不能贪心的,贪心的越多,失去的就会越多。

    墨轩捏着这张纸,闭上眼,脸上是一片苍白的寂然。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他一直都知道朝上很多人以为他和女帝之间有些暧昧,他听了这些不过一笑置之,他一直不知道,她竟也是这样以为的。

    其实他那日匆匆一眼看见的,不过是“卿哥哥来了,我今天真的很开心”这几个字。

    他乍见之下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可她一副做贼心虚的紧张样子,让他不由得往那个方向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来她也有一个两小无猜的竹马,原来嫁给他之前她已经有想要厮守终身的人了,如果不是他,她和她的卿哥哥会不会就像诗词里写的那样美满和睦。

    如果没有他。

    只要想起这个,心里就会有不甘的愤怒,这种情绪太过陌生,是他从没有过的,可他知道,那是嫉妒,他佯装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样子问她心里可曾有过什么人,他手心里握着一颗黑子,被手心的汗意浸得湿滑,可是她犹豫片刻后,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在那一刻觉得,这几下点头是点在他的心上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送卿子陌到府门口的时候,一直对他有着莫名敌意的男子终于开了口:“云舒她……她已经嫁给了你,云舒她是一个傻姑娘,我一直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子看,还请您善待她。”

    他语气里的苦涩他不是听不出来,只是那时没有在意。

    之后的事,之后的事……

    他把那些手札按在胸口,怀里的白猫安静下来,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那天是个少见的暴雨天,漫天的黑云压得极低,雨水打在地上激起一朵朵水花,水汽弥漫,白茫茫的一片,当真是倾盆的大雨。

    他独自一个人在水亭之中,一边望着暴雨中摇曳的树,一边自斟自饮。

    他对云舒说他有事,其实他只是落荒而逃。

    后来他也没有想到,谢凌会在这样的暴雨天里出宫来找他。

    他那天是真的喝多了,睁开不甚清明的眼睛望向雨幕时,就看见她从水雾里渐渐逼近,身上披了件雨披,一张脸湿漉漉的,墨色的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冻得苍白的小脸上,语气也是委屈的——

    “轩——”

    在她扑入他怀里的时候,他没有推开她。

    那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照不宣,云舒不会来书房写东西了,也不会再找他下棋了,连她说过,以后会一直做饭给他,她都忘记了。

    她只会隔着疏离而安全的距离,怯怯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

    他那时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就烦闷,她在卿子陌身前时,永远都是笑得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他知道自己是中了魔障,那段时间,他一直都住在别处的宅子里,他想解开自己的魔障。

    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她竟然病得那样厉害。

    云舒手札(九)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九月二十三,晴。

    我病得很厉害,兰玉一直在我床前哭:“小姐,你身子一向极好,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我那时正坐在窗子前赏院子里的菊花,秋风渐紧,一院金黄色的菊铺展蔓延开去,像夕阳在天边镀上的一层余晖。墨轩每次回府去书房的时候,都会经过这条路。

    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说来也是,他守了她那么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她,应该是要在宫里陪着她的。

    脑子烧得昏昏沉沉的,可我还是记得亭里的那一幕,茫茫的雨幕把他们相拥的身影隔开,看起来那么缱绻缠绵,所以才会让人忍不住在雨中看了那么久。

    她终于肯真心待他了,我应该很开心才是。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都是情深,怨谁寡意?

    我谁都不怨。

    云舒手札(十)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九月二十五,阴。

    姨母今天又来看我了,看见我这个样子,和兰玉一样,坐在床前直流泪,我还笑着去劝她:“我没有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那是在自欺欺人,还在欺他人。

    姨母始终没有提墨轩,我也没问,我怕她陪着我一起伤心。

    墨轩依旧没有回来。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现在想想,我最宁静的时光,就是那段他没有上朝的日子了,可惜是那样短。

    一切的情深总要有个理由,我记得他,是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

    那年刚好新皇登基,我被带入宫里参加国宴,我自幼肥胖,被同去的官僚子弟推倒,一群人指着我的鼻子嘲笑说:“小胖子,丑胖子,老姑娘,没人要。”

    他穿着紫褐色的官袍刚巧路过,修长的眉一挑,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笑意:“这样圆润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人要?”

    他那时已经初现凌厉,替女帝在朝堂上执掌政权,那几个官僚子弟在他淡淡的笑意下唯唯诺诺。

    我坐在地上,透过迷蒙的泪眼,把他记在了心里,记到了现在。

    可我不能再继续记下去了。

    云舒手札(十一)

    清嘉帝戊子年农历九月二十九,晴。

    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篇手札了。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无论好坏,我都要一个结局。

    今天是暴雨初晴的日子,碧空如洗,我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女帝刚刚来府上看了我一眼,她坐在我的床边,手里端着我要喝的药,漫不经心地用汤匙搅着,语气像是在和我拉家常:“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病成了这副样子?”

    “轩他也真是的,你都这副样子了,他也不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不过你也不要怪他,已经上秋了,他在督造寡人避寒的行宫,实在是走不开,寡人听太医说你这是风寒侵体,愁思郁结,你也放宽心,万事不要想得太多。”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碗,饮尽后微笑着谢恩。

    想了想,我把一直放在枕下的玉镯递给她:“这是陛下您当初赐的,只是云舒福薄,怕是担不起这份圣恩了。”

    她接过镯子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这镯子还是寡人刚登基时,轩他亲自选玉雕琢的,那时寡人身体不好,所以他特意拿到万佛寺祈过福,来佑寡人平安喜乐,没想到赐给你后,你竟然还病成了这副样子,可见这些怪力乱神,是不可信的。”

    一股甜腥自胸口翻涌,我生生地咽下去,才微笑着开口:“那是他对陛下您的一番心意,云舒担不起,所以才会病得这样重。”

    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点了点头:“那倒是寡人的思虑欠当了,这镯子寡人就收回来了。”

    临走之时,她回头笑着对我说:“哦,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你放心,若你出了什么事,不用担心轩,寡人会照顾他的,至于你……”她笑得意味深长,“你就放心地去吧。”

    我望着头顶的流云苏帐顶,有想起那年那日,他冲我伸出手,俊朗的脸上笑意盈盈:“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人要?”

    从此清辉霁月,我只记得他。

    只可惜琉璃易碎彩云散,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我都是留不住的。

    只可惜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多可惜……

    张春桦是在楚云舒的灵堂上宣读圣旨的。

    圣宠隆恩,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一国皇夫的位置。

    可他差点被飞来的香炉砸破了脑袋。

    血顺着额头一直流到眼睛里,透过血色朦胧的视线,他看见那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靠在黑色的棺木旁,眼睛闭着,神色很苍白,嘴角却带着笑,他黑色的锦袍像是丧服,逶迤一地,衬着黑色的棺木,莫名有种缱绻的错觉。

    他在门外踌躇了片刻,到底是不敢再进去宣读圣旨了,捂着头走了。

    墨轩把头靠在棺木上。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书窗如梦,来世方长。

    不圆满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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