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故事

赖可一直抱怨说别光写他啊，让我也写下石头那货。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该如何提笔。

石头揣着两个鸡蛋钻到被窝里想孵出小鸡。于是，第二天，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他妈洗着他的床单，他爸打着他的屁股，分工明确，节奏欢快。那一年，石头八岁。

石头把盛满水的脸盆架在半掩的教室门上，准备淋赖可一个晶晶亮透心凉。然后，老师推开了门……接着石头的屁股肿了一个星期。那一年，石头十岁。

石头坐在树下抱着一本《十万个为什么》，翻到《死海怎样形成的》这篇看得津津有味，远处小伙伴一阵乱叫，石头跑过去看，原来赖可掉到了一个深坑里。小伙伴门商量着怎样找大人来帮忙，石头说司马光八岁都自己砸缸了，找大人多丢人，然后开始讲死海的形成，液体的密度……小伙伴们一阵钦佩，问他这和救人啥关系。赖可后来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石头那销魂的一笑。于是，七八个小伙伴围着大坑一起尿尿，想让赖可浮起来，这就是石头的主意。赖可的母亲领着嗷嗷大哭的赖可上了门，然后，石头一个星期都是趴在床上睡觉的。那一年，石头十三岁。

我和赖可一直笑话石头，说他屁股上的伤痕跟树心的年轮是一样的，见证着他们一年又一年的成长轨迹。石头听了总是不屑一顾。

如果说赖可小时候是个好孩子，高中时候略微叛逆的话，那么石头从小到大都是不折不扣的坏孩子。石头那次和赖可打赌输掉了，一赌气偷了家里的两千块钱独自跑出去玩了，一路南下，搭火车，拦大巴，坐牛车，最后晃悠到他自己看地图都不知道在何处的地方。绵延低缓的丘陵，漫山遍野金黄的油菜花，石头没心没肺的背着破包走在坎坷难行的小路上，看到路旁一个娇娇弱弱的女生正吃力的自井中汲水。石头丢下破包跑到井边甜腻腻的嚷着姐姐辛苦，我来我来……女生转过身来，石头说当时自己口水差点没流出来，用石头的话形容就是，云发如墨，眉目如画，静若姣花照水……我说是不是还动如弱柳扶风？他说你咋知道，我说滚你妹，当我没看过《红楼梦》？女生微蹙眉头，尚来不及说话，石头便扛起扁担，挑水就走，刚迈出一步，身体一晃，就是水漫金山的节奏了。石头回过身来细看时候，女生的衣裳裤脚已经湿透了。女生当时的脸都绿了，问你到底是谁？石头当时低头看着空荡荡的胸前，骄傲的说了一句，请叫我红领巾。然后转身就跑……这就是石头和阿狸的第一次见面。那一年，石头十七岁。

后来石头找到临近村庄的一家旅馆住宿，店主是两位上了年纪的阿公和阿婆。半夜石头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在院中碰到了白天邂逅的女生。石头自知躲不过，又道歉又赔礼，人家根本没理他。

第二天女生喂鸡、挑水、烧火、做饭……总之，除了上厕所、洗澡、睡觉这三件事，石头寸步不离的跟在女生后面求着原谅他。过了三天，女生实在难以忍受这个跟屁虫，嚷着我原谅你了，不要再跟着我了。然后石头就腆着脸说我叫石头，你叫什么名字？女生气呼呼的说，我叫阿狸。

再后来，石头就赖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后来我问石头，你是怎么追到阿狸的？石头说，就凭咱这功夫，文学物理人生观，奇门遁甲侃大山，样样精通，还不是妥妥的把她骗到手。 过了一段时间石头才知道，阿狸小时候父母就离异了，自己一直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每年学校假期的时候就回来看望外公外婆。阿狸一直感慨两年之后大学毕业工作的话，就很少有时间来看外公外婆了。

那个春天的那个地方，石头一直形容那就是自己的桃花源。石头和阿狸会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放着风筝，会在清风拂过的田野里抓蚱蜢，会在蒙蒙细雨之后跑到溪边捉泥鳅，会在星辰漫天的夜晚诉说着各自的心事。

两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春天也剩下短短的尾巴。一个温暖的午后，阿狸坐在草地上低着头玩弄着手中的蒲公英，突然问了一句，石头，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石头一下子愣住了，想了半晌该如何回答才不会突兀，然后怯怯的答了一句，男女朋友？阿狸听了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继续问那你还欠我一句什么话啊？石头当时想着难道恋爱还有必须要走的程序或者必须说的话，犹豫半天说要不等下……我请你吃饭？阿狸气呼呼的不说话，反复半天，阿狸生气说你到底有没有诚意？石头突然明白过来了，说我喜欢你！阿狸的笑容瞬间像春日的阳光一样灿烂。后来石头说原来笑容也可以发出光芒的，我说你个花痴。

再再后来的话，石头的妈妈流着眼泪看着石头的爸爸揪着石头的耳朵直接拽到车里。石头边捂着耳朵边从破包里摸出一本书扔给眼眶红红的阿狸，大声嚷着记得给我写信啊，书上写有我的地址。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石头也是哭得泪如雨下。

石头回来之后，等了一个星期、一个月……都等不来阿狸的信。苦苦等了六个月后，石头终于放弃了。我和赖可问过他好多次，可是对于自己的故事他从来也不说。

石头在那段时间的智商简直不忍直视。我打电话让他给我带份麦当劳巨无霸，他给我买回来一份肯德基全家桶。我让他顺便从他家旁边的书店给我买本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他确实给我带了一本书，《人猿如何繁殖的》，气的我当时没甩他脸上。我带他去网吧通宵，他坐在椅子上，像鬼上身一样对着光秃秃的电脑桌面痴痴的笑了半个晚上，剩下半个晚上直接死睡如猪，在旁边玩游戏的我斜眼瞧着他，凉意直透脊背。有天晚上石头叫我出来喝酒，他喝的酩酊大醉，不知南北，趴桌子上嘴里嘟囔着阿狸，阿狸……我当时瞥了他一眼，都他娘的大老爷们儿，还喜欢那玩意儿？于是第二天我买了个阿狸送给他，一个红色的毛绒狐狸。

后来有一天，石头打电话说咱们去骑行吧！我躺在床上眼睛都没睁问他，行，我骑着你还是你被我骑？石头直接回了一句，滚！于是，石头和我骑着两辆单车沿着国道一路前行，骑到后来专挑最偏僻的路走，不知走了多久，竟然来到了黄河边。夕阳的余晖照着石头的侧脸，我从未见他如此认真，石头突然哭了起来，良久。后来石头用手在河岸的沙土滩上挖起坑来，然后打开身后的破包，哗啦啦的洒出一叠叠白色的信，全部丢在了坑里。石头和我坐在黄河滩上，他说自己每周写一封，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三十多封了，然后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我说你可以再去找阿狸外公外婆问地址啊，或者问你爸妈也行啊。石头说他何尝不想，当初选的路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的，石头的爸妈从来不提这件事，更不会告诉他阿狸外公外婆的地址。

我听了以后，望着满天的霞光，许久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石头没有收到阿狸的信的原因，因为石头给阿狸的那本书上根本没有地址。我记得有次我拿着石头的书上厕所，忘了带手纸，就顺手撕了几页，我清楚的看到，那几页上面写着石头家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