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奶奶的善良是胸前的那一挂念珠
圣母啊，我要把我悲哀的眼泪穿成珠链，挂在你的脖颈上。
星星把光明做成足镯，来装扮你的双足，但是我的珠链要挂在你的胸前。
——泰戈尔
“奶奶，最后一朵水仙花也谢了！呜呜呜……”丑丑呜咽着跑进屋。她这已经是第十次告诉奶奶水仙花的事了，这也是她第十次为水仙花流泪了。
“娃儿呢，花开就为了凋谢的！快别伤心了！”奶奶哄着丑丑。
“可是我再也看不见她们了……”丑丑依然哽咽着，“她们那么漂亮，为什么要变成现在的模样呢？”
奶奶没有说话。她只把丑丑搂进怀里。许久许久，奶奶才叹息一声：“咱们的丑丑是个善良的娃啊！”
丑丑抬起头来望着奶奶，脸上两道泪痕依然，眼睛里还汪着饱满的两眶泪水。她不懂奶奶的话。
丑丑的善良来自奶奶。
奶奶信佛。就在刚才丑丑悲伤地冲进屋的时候，她就在屋里念佛呢！胸前的那一串念珠被她捏得油亮油亮的，闪着温暖的光芒，就像她的眼里闪耀着的慈祥。
奶奶很忙，但她每天都要念佛。念佛的时候，她总是躲在里屋的某个角落里，双目微闭，嘴唇轻启，低低的吟诵，像圣母的歌唱。
每当这候，丑丑就躲在她的背后偷听，可是什么也听不懂。
奶奶念完了，就会转过身来，微笑着抚摸一下丑丑的头，或者轻轻地捧着丑丑的双颊，弯腰亲一下她的脸蛋。
奶奶每天只念一次。可是也有例外。这样的时候，丑丑就很奇怪。
“奶奶，你今天不是已经念了吗？”丑丑的眼里忽闪着天真的光。
“天上下暴雨啦，生灵可要遭罪了……”奶奶不像是在回答丑丑，眼睛里一片茫然，喃喃自语着。
“你是在给生灵们祈福吗？”丑丑依然仰望着小脸。
“每一场暴雨下来都有那么多生灵失去生命！”奶奶依然是喃喃自语，“是应该为他们祈福啊……”
丑丑不太懂什么叫“祈福”，只是她经常听奶奶这样讲。
“我是在给我们全家人祈福呢！”每当丑丑问奶奶为什么要念佛的时候，奶奶总是这样说。
“为什么呢？”
“你的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又辛苦又危险，可不敢出半点闪失啊！”
“可是我在家里啊？”
“丑丑要健康成长啊，可不敢多病多灾……”
“那爷爷奶奶也要健康，不能多病多灾呵……”
丑丑总是善于学奶奶的样。
奶奶听了总是微笑。在她看来，丑丑是那样的懂事。
丑丑有时就央求奶奶：“奶奶也教我念佛吧！”
“你太小啦，你不懂的。”
“可我也要为所有的人祈福啊！”
“你就在心里给他们许愿就是啦……许愿知道吧？”
“哦，我知道了……比如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佛啊保佑爸爸妈妈平平安安吧’就可以了。”
“对啦！丑丑就是聪明！”奶奶的脸笑成一朵菊花。
“可是佛能够听见吗？”丑丑依然疑惑。
“能够听见。佛就在你的身边，什么时候都能听见的……”
丑丑于是便真的开始祈福。她祈福的时候，总是要在心里一个一个地数着，一个也不落下：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笨笨、懒懒、跳跳……当然，有时她还要记住为院子外的那盆水仙花祈福。
可是丑丑有时也会怀疑奶奶的话。比如水仙花吧，为什么自己为她祈了福她还是要凋谢呢？
“奶奶，为什么我为水仙花祈了福还会凋谢呢？”丑丑在心里琢磨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奶奶。
“她只是身体凋谢了，她的灵魂还在……”
“她的灵魂又会去哪儿啊？”
“到一个更美的世界去了……”
“是像安琪尔那样，把一个小孩的灵魂带到一个幸福和快乐的地方去吗？……”丑丑似懂非懂。
“大概就是那样吧！”
“哦……”
丑丑的眼里还有些茫然。关于死亡这样复杂的事，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能够理解多少呢？
丑丑想不明白。她也懒得想明白。她还有好多生活中的事要去想呢。
“奶奶，快来看呀，好多白蝴蝶飞来啦！她们是从哪儿来的啊？”丑丑在院子里大声地喊。
奶奶手里拿着一把没拆完的菜跑了出来。
“她们回来看你来啦！”奶奶满脸欢笑。
“她们从哪儿来呀？她们为什么要来看我们呀？”
“她们就是那些青虫啊……”
“青虫？”丑丑有些不懂。她怎么也不能把青虫和这些漂亮的白蝴蝶联系起来。
丑丑抬起头望着这些可爱的白蝴蝶们。她们忽上忽上，拍着轻盈的翅膀，追逐着、嬉戏着。
“你忘记啦……咱们放生到河滩草地上的那些青虫啊？”奶奶提示着丑丑。
青虫丑丑是知道的。那是她和奶奶从她们家的菜园子里捉的。
丑丑家的菜园子里种了好多的卷心菜，可是卷心菜上爬满了青虫。卷心菜外面的叶子已经被咬得像一张破网啦。
“得给卷心菜打点药啦！”爷爷说。
“丧德哟！那是好多条命哟！”奶奶显然不情愿。
“总不能让虫子全吃了呀？”爷爷说服着奶奶。
“农药太毒啦，人吃了也不好啊……”奶奶心平气和的申辩着。
“那你说怎么办？”爷爷喝下一口酒，望着奶奶。
“我明天去捉！”奶奶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说。
第二天，奶奶就带着丑丑去了菜园子。临走时，她在窗台上找了两根鹅毛。丑丑很纳闷，奶奶去捉青虫，带鹅毛去干什么呢？
到了菜园子，奶奶摘下一张又肥又大的菜叶子就开始捉青虫。她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找着每一条小虫子。找到了，就把小青虫用鹅毛把它们扫进那片菜叶子。
哦，原来是这样。丑丑恍然大悟。
丑丑也学着奶奶的样，摘了一张大菜叶子，一手托着那张“菜叶大盘”，一手拿着“鹅毛大扇”开始“扫”起青虫来。
那些青虫们都一副安逸的样子：有的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菜叶子，有的正趴着睡觉，有的慢悠悠地在菜叶上“散步”，有的昂起头左摆右摆做“体操”……它们可不知道自己的灾难来啦。
丑丑一会儿就“扫”了好多条青虫到自己的“菜叶大盘”里了。那些可爱的家伙们，只要丑丑的“鹅毛大扇”一挥过去，就一个骨碌，滚到丑丑托着的“菜叶大盘”里。那大盘里已经有好多的同伴了，它们挤在一起，蠕蠕地动，似乎在相互抱怨着对方太胖啦，占了自己的位置啦。
“奶奶，这些青虫可真可恶！它们把我们家的菜咬成这个样子啦！”丑丑一边捉虫子一边对奶奶说。
“它们不吃菜叶子又吃什么呢？难道就只许人自己吃就不许人家青虫吃吗？”奶奶显然有些不高兴。
“奶奶，我们把虫子捉来喂鸡吧？”丑丑没有觉察到奶奶的不高兴，继续问。
“不！”奶奶回答得干脆而简短，一边继续捉着青虫。
丑丑这才发现奶奶有些不高兴。她可能还在生爷爷的气呢！
可能奶奶正在心里这样批评爷爷呢：这么多条命，怎么能用药来杀死呢！
可是不杀死又拿它们怎么办呢？
丑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显然喂鸡是不行的，奶奶刚才的语气里明显的不同意，甚至有些生气。
丑丑不吱声。她只是默默地继续“扫”着青虫。
“它们变成蝴蝶多漂亮啊！”奶奶一个人咕噜着。
蝴蝶？这和青虫有什么关系吗？丑丑有些不懂奶奶。她不敢问奶奶，只在心里想。
“看看，这只都成蛹了，马上就变成蝴蝶了！”奶奶继续咕噜着。
蛹？什么蛹？丑丑更加疑惑了。她还是不敢问，继续一个劲地给卷心菜们“打扫”着虫子。
“奶奶，捉满了！”丑丑对奶奶说。
奶奶没说话，她接过丑丑手中的“菜叶盘子”。盘子里真的堆了一大堆青虫，已经看不出某一只了，只是一座青虫的“小山”。
奶奶把自己手里的“菜叶盘子”也放下，便又开始摘菜叶。她摘了一张又摘一张，专挑那些又肥又大的摘。
“这个会不会太老了？怕咬不动哟！”奶奶自言自语道。
她便剥去外面的老叶，专挑里面又白又嫩的叶子摘。摘了一大抱，放进篮子里，又把两个“菜叶盘子”放在上面，然后上了土埂往河边的方向走。
丑丑不知道奶奶要去干什么，只好蹒跚地跟在她后面。
到了河边的一片青草地，奶奶终于停了下来。她把菜叶从篮子里取出来，先在下面铺一层嫩叶，再把“菜叶盘子”里的青虫们轻轻地倒在上面，最后才用那些老一些的菜叶子盖上。
哦，奶奶是来放生的。丑丑这才明白。
“奶奶，它们会饿死吗？”丑丑有些担心的问。
“唉！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这个办法啦！”奶奶有些无可奈何，“但愿它们在变成蝴蝶之前不被饿死……但愿佛会保佑它们啊！”
奶奶又搬出了她的佛。
丑丑便在心里给青虫们祈了一回福：“愿佛保佑青虫们都好好活着！”
那天丑丑和奶奶跑了好几趟才把青虫们全部带到了河边的草地上。
回家以后，丑丑担心了好多天，奶奶更是时不时念叨：“怕都死光了！丧德哟！”
这一回，她们居然变成蝴蝶回来看她和奶奶了。
丑丑还是不懂青虫和蝴蝶的关系，但她依然很高兴。跟着那些飞舞的蝴蝶在院子里跳起舞来。她把妈妈给她买的那条雪白的荷叶裙旋转飘飞成一个大圆盘。
“哦——”丑丑欢呼着，她要把自己的快乐大声地告诉蝴蝶们。
平常奶奶说，帮助别人就帮助自己。
丑丑原来不懂，她现在有点懂了。她帮助了青虫，青虫给她带来了快乐……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丑丑又不懂了。
那天中午，丑丑和奶奶刚吃过饭，一位大伯到了她们的家。大伯背着一个大背篓，拄着一根木棍，一脸汗水一脸胡子碴儿。
“大娘，讨口水喝吧！家里遭了火，全烧光啦……”
奶奶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奶奶二话没说，给大伯端来一碗凉开水。又用大瓷碗在大海坛里舀了满满的三大碗玉米倒进大伯背篓里的口袋。
“饿坏了吧！我们刚吃过，还剩下点，不嫌弃的话就吃点吧！”奶奶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把刚收拾进碗柜的饭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
大伯看来确实饿坏了，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几分钟就把所有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大伯一边背起背篓跨出门一边说着谢谢。
奶奶从里屋里赶了出来，手里捧着几件衣服。
“他叔叔，这里有几件衣服，将就还能穿一穿，就是旧了些，可不要嫌弃……”奶奶一边说一边给大伯搭在背篓上。
大伯又是一连串说了好多个谢谢，这才出了院子往山下去了。
“作孽哟！”奶奶望着远去的大伯摇着头。
“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丑丑学着奶奶的话说。
“咱们的丑丑也有同情心啦！”奶奶转过身，高兴地摸着丑丑头。
丑丑高兴极了。可是第二天发生的一切，丑丑就开始怀疑奶奶的话了。
那天丑丑和奶奶到山下的河边去洗衣服，她陪在奶奶的身边用一根树棍玩水。忽然，她看见了河边一棵小树上挂着几件衣服。她觉得有些眼熟，便走了过去。
“奶奶，那个可恶大伯把你送的衣服全扔在这儿啦！”丑丑举着几件衣服，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嘴里喘着粗气，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奶奶接过衣服看了看，一句话也没有说。许久，她才收起来放进身边的桶里。
“这个大伯真可恶！”丑丑生气地说。
“确实旧了点啊！”奶奶总是一副喃喃自语的样子，“自己都穿不出门，别人又怎么好穿出门呢？”
“奶奶，帮助别人真的是帮助自己吗？”丑丑满心疑惑。
“可是娃啊，为什么帮助样别人就一定要想着回报呢？……谁没有个七灾八难的啊？”
丑丑不懂。只是望着奶奶。
奶奶没有因为陌生大伯的无礼而放弃她的善良。后来又有几个这样的路人，奶奶依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帮助他们。
丑丑没有说什么。只是每次奶奶这样做的时候，丑丑也帮着奶奶。她想信，奶奶一定是对的。
奶奶依然每天念佛，丑丑依然每天像奶奶一样给她所爱的人祈福，当然，也包括她的笨笨、懒懒和跳跳，还有她的水仙花。
除了每天在家里念佛，奶奶还会带着丑丑到山后面的一座小庙去拜菩萨。
“今天是观音菩萨过生日呢！”每当这时候，奶奶总是喜气洋洋的。
奶奶那天出门时要收拾好一阵子：头发梳得光光的，脸洗得干干净净，衣服呢，也要穿上她认为最好看的那身花格子，鞋子是那双藏青色的懒口布鞋，打一把老花伞，提了那个碎花布包，当然还得带了香蜡纸钱、瓜果糕点之类的祭品，最后，绝不忘记把那挂念珠挂在自己的胸前，把一个小水壶挂在丑丑的胸前。
然后，祖孙俩就往后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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