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阿姐家时,是第二天凌晨,我站在一盆水莲前,看见露珠挂在叶尖儿,有几尾小金鱼停在叶盖下,水面印着天空的倒影,显得天空圆润而高远。或许从太空中看到地球也是如此,你把自己拔出现实,看到人间,那么宏大而渺小的沧海,你只是一粟,每一粟长出丝勾连环境。因为太弱,结出丝太细,一不小心便会断了联系。我想,我太弱了。转身又看了看厅堂的祖宗牌位,阿姐正在教侄子走路,侄子两手往前张着,前倾着身子,脚步虚浮,撒娇的叫着朝阿姐靠。阿姐笑起来,对我说:“看你侄子,真乖!”,我笑了笑,说:“我要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良久,“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就打电话过来,等你侄子会走路,我带他去看你。”
“好”
我转身去了最近的汽车站,坐上座位时,才想起,我此行的目的。我是来说一句话的,那句话是,“姐,我生病了,治不好了”。
第二章 吉
我出生的时候是大吉的年头,大吉的时节,大吉的日子----龙年的元旦。整个家族洒满了喜庆,杀猪宰牛,大摆筵席,唢呐声,鞭炮声,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夜晚的烟花璀璨,春节里人们的兴致尤为高昂。
亲戚们看着襁褓里的我,都是无不欢喜,家族里诞下男丁,后继便有人,爷爷最为欢喜,当下给我取名龙吉,赵龙吉。后来,村里会算命的阿祖说,我这辈子注定穿金戴银,是个福相,但命中缺水,恐会生变,便提议取小名为阿水。之后,大家都叫我阿水,渐渐反倒忘了我的正名。不过这也挺好的,顺口又好记。大伙儿经常说“赵家的阿水崽子是个小霸王”,“阿水又跑去桃花江里浮澡(洗澡)了。” 我的名字和我的人很服帖,像是地和土,水和水草一样。
我七岁以前,长得白白净净的,眉目清秀,和我妈一样。个子高,坐教室的最后一排,和我姐不一样,奶奶很宠我,给我穿着很洋气,连体牛仔裤,小洋装,小皮鞋。我脾气很暴,常欺负别的班的男孩子,觉得挺好玩儿,如果是欺负王傻子,我觉得更有意思。
王傻子是王家二儿子的大儿子,听说生下来不是傻子,有天夜里发高烧,王奶奶没发觉,爸妈又远在东莞打工,送医院晚了,脑膜炎,烧成了傻子。那个时候才五岁,可能记忆里他爸妈也是一点模糊的影子,所以傻了后,也没有多少能反现的记忆。确定他傻了后,王家二儿子又回到了东莞,在那里生下来王家二儿子的二儿子。王傻子按国家规定也是要上学的,不幸的是和我一个班,正巧也坐最后一排。王傻子比我大三岁,他已经八岁了,我读二年级的时候他转进来的,老师说,“我们有个特殊的同学,要和我们一起学习,我们大家要和他一起好好学习,一起玩儿。”之后,他咧着嘴笑着进来了,他比我还高,衣服好似短一截,裤脚紧包着小腿,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布袋包,耸着肩,佝偻着背,眼睛很大,眉毛像用火钳烫过一样,他正咧开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一个劲儿的笑。笑得让我们都觉得很好笑,大家都笑出声,他好像更开心,笑得更深,眼睛都成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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