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芳：做法律信仰的布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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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芳：超脱于法庭胜诉，律师更应是法律信仰的布道者|无讼有声

各位，应该说是晚上好了，我们看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天是国家宪法日，但是对我来说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从去年开始，可能我此生就跟无讼绑在一起过生日了，谢谢大家。

我叫谭芳，来自上海，刚刚我们的韩璐律师已经帮我做过背书了，说我是一个离婚律师，事实上我们更愿意称，我们是一个家事律师。大家会想到，刚刚这些所有的法律人，没有人给你们谈案子，对吗？他们不敢，因为他们的案子太无趣了，讲到这边你们根本就听不下去，但是我敢。因为我们做的是婚姻家事案件，这些所有的案子都很八卦，都很狗血，一定是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都要听的，大家要听吗？

观众：要！

谢谢，既然是家事律师，就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对代孕行为立法怎么看？大家一定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跟大家讲，我最近承办的一个案件，全国首例因非法代孕引发的监护权纠纷案，这是一个什么案子呢？

一对龙凤胎的4岁的孩子，他们出生注定着跟别人不同，因为他们是上海的一个企业家罗先生跟他的太太委托了地下代孕工厂，用了A女士的卵子，再请了B女士帮他怀孕十个月分娩而成。大家一定会想，那他的母亲应该是谁呢？如果说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情，这个罗太太、罗先生，就是他们的父母亲，因为孩子出生以后，被他们从武汉接回了上海，而且上了户口。可是孩子三岁的时候，父亲突然重病去逝了，这个时候爷爷奶奶得知了真相，所以爷爷奶奶把这个“妈妈”罗太太告上了法庭，要求取得两个孩子的监护权和抚养权。在座的各位朋友，你们考虑过吗？在这种情况下，到底孩子的妈妈应该是谁？爷爷奶奶认为罗太太跟这个孩子就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他们也没有像法律上说的是他们的养母，也不是他们的继母，所以没有形成法律上拟制血亲的这样一个关系，所以罗女士不是这两个孩子的妈妈。爷爷奶奶要取得这两个孩子的监护权和抚养权，一审法院支持了这个请求。不久，罗太太到了我们的事务所，哭得非常让人痛心，说，“我的丈夫就这么走了，想想看我的两个孩子，他们已经没有了爸爸，可是现在连他们的妈妈都没有了，谭律师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我们帮他提取了二审。但是，这个案子因为引发了非常多的、社会各界的关注，于是很多媒体也进行了报道，报道之后，这个案子开完庭，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谭律师，你们这个案子能赢吗？这个案子你们能赢吗？”我不知道。但是在座的做律师的，我们每天在接受当事人询问的时候，问得最多的也是这句话，你们能赢这个案子吗？是吗？

在我们过去的很多年，我一直以为赢得一场场的诉讼，就是我们做律师的唯一成功的标志。所以，我们竭尽了全力，穷尽了我们的可能，我们去赢得一场一场的诉讼。

今天在这里，不是来跟大家讨论，这个案子究竟法律专业上是有什么问题，也不是来评判一审法院，他判得对还是错，我仅仅是想用这个案子告诉大家，在我们目前法律空白的时候，作为我们是律师，我们无从去知晓法官会怎么判，法官会怎么想。但是在家事案子的领域当中，我们很多的案件是没有答案，为什么？既然要说赢，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我们认为赢得最漂亮的一个案子。

这个案子是一个离婚纠纷引发的15起连环诉讼。一个企业家的太太，她是全职太太，家里面有几千万的家产，有两个孩子，生活非常的幸福美满，可是过了不久，她发现她的先生经常找各种理由殴打她，也就我们平时说的家庭暴力。后来她隐忍了几年，实在不堪忍受，提起了诉讼。可是当她提起诉讼之后，她才发现，家里大部分的房产，股票，还有股权、银行存款，早已经不是他先生名下的了，唯一只有一套，还有银行贷款的房屋。后来可想而知，我们法院把这套房屋还有银行贷款判给了我们的这位太太，这位太太要花更多毕生的时间和精力，去归还这个她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归还的银行贷款。

我们帮她花了四年半的时间，打了15场官司，这四年半多当中，有很多是一审直接就败诉的，还有的胜诉了，可是她的先生会跑到她现在住的这个家里——她的前夫——来殴打她，好几个晚上她都准备自杀，打电话给我们的律师，说谭律师我不想活了，没有什么意思，这官司也没什么好打的，法律根本就不能保护我。在这个时候，我们感到非常的无助，但是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鼓励她。后来我发现，因为她是一个全职太太，她跟这个社会已经隔绝很久了，我们劝她在家附近的一个超市，找了一个收银员的工作，只有两千元的工资，相比她之前这个阔太太这个生活，实在是差距太远，可是我发现不久，她再来我们事务所的时候，她明显比原来自信多了，也开心起来。为什么？俗话说幸福是比较而来的，因为她发现她很多的一些同事，甚至是从外地到上海来打工的，很多人是租着非常非常差的一些房屋，而这些两千块的工资是要寄回家里面养老小，跟他们相比，她觉得她不是世界上最悲苦的那个人，甚至因为她见多识广，因为是城里人，这些小姐妹还经常来求助于她，问她问题，她一下找到了她的价值。当然，四年半之后，我们也帮她通过诉讼和执行的方式，拿到了将近800万的财产，800万相对我们办过的几个亿、几十个亿的案件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大案，可是我觉得相比这个获得的财富，她的人生价值、她因为我们的人文的关怀所获得的这份自信，让我觉得能够成为我办案经历当中，赢得漂亮的案子。现在她自己开了一个小的印刷厂，带着十几名员工，她经常会说，谭律师是你给我了我新生，我从来没想到，我一个在家里的家庭主妇，我现在会成为一个小公司的老总，别人跟在她后面喊范总范总，她很有感觉，找到了人生的价值，所以我一直觉得这个案子，对我来说，是赢得很漂亮的一个案件。

可是当我们赢得这么多案件，我跟我的团队每年办理大量的案子，我会发现再办得多，我们的精力毕竟有限，一年也就是200个案件，算非常非常多了，非常非常忙。那十年也就是2000个，如果到退休呢？当然我不能告诉你们是多少，这样一下你就猜出我的年纪了，大家想想是第三场了，刚刚主持人在前面我太受刺激了，他说第一场叫做青年场，第二场叫做中年场，第三场，我跟你蒋律师相视一笑，完了老年场，这让我太痛苦了。所以到了退休，其实也就是几千个案件而已。可是每天有那么多的女性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上海女律师在妇联有一个巾帼志愿团，每天都会有两名女律师去值班，我们才发现怎么这么多女人，都那么那么的弱智，那么需要帮助，可是我们忙不过来，我们的精力也做不过来，在这个时候，我在想，怎么样才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呢？

有一天遇到了这样的一件事情，这是一个完全不可能赢的案件。在某个深夜，大概是七年前，已经是12点过后了，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杭州的一个女士给我打来的电话，她是在两个月前，专程从杭州赶到上海，来向我们咨询。可是我告诉她，没有办法赢，为什么？她在跟她男朋友谈恋爱的时候，把她所有名下的股权，把她所有的房产，包括银行卡都交给了她的男朋友保管，而且在设立公司的时候，男朋友把这个股权是设在男朋友的妈妈的名下，买房子的时候也是男朋友妈妈的名字。有一天男朋友有了新欢，大家可想而知，所以男朋友不要她了，她非常的苦恼，而且因为男朋友把公司里的钱全部卷走了，公司没办法归还正在诉讼和执行当中的一笔款项，法院把她拘留了15天，出来以后，她所住的房子人去楼空，这个时候跑到上海来找我。我告诉她没法赢，她绝望的回了杭州，可是两个月之后，这天晚上我当时告诉她，你再去找男朋友谈一谈，可是男朋友把她暴打了一顿，所以她来到了西湖边，准备与世决绝。在决绝之前，觉得我好像成为她在离开人世中，最能够理解和安慰她的那个人，所以给我打了一个告别电话。

我和我的助理连夜赶到了杭州，向她张开了我的双臂，跟她把她的人生重新梳理了一遍，现在的结果是什么？她的企业日新月异，在杭州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女强人，当然她又谈恋爱了，我在之前帮她做好了非常好的财产规划，我告诉她大胆的去谈吧。

从这个案子我突然发现，原来律师的战场不仅仅是法庭，一名家事律师也不仅仅说是赢得一场官司才叫成功。在社会的舞台上，在非诉讼的案件当中，在我们平时跟我们的朋友在交流的过程当中，我们其实也可以帮到他们。

还有很多的案子是没有赢家的。在我处理过的案件当中，还遇到过这样的一件事情。一个9岁的孩子，父母亲是无锡的一对企业家，在内蒙做煤矿生意的时候于一个车祸中双双遇难。可是留下了无锡太湖的两套别墅，还有几个门面，还有一个价值4千多万的公司，爷爷奶奶把外公外婆告上了法庭，我是代理外公外婆这一方的。有一天这个小女孩突然跟我说，“谭阿姨我多希望我的爸爸妈妈没有留下任何钱”，为什么？因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为了取得“实际抚养”的现状，每天放学时间还不到，就到学校去抢孩子。爷爷奶奶今天放学的时候，把孩子接走了，第二天外公外婆还有一节课的时候，又走到老师那边去接孩子，而且还让老师写证明。最后这个孩子说了这样一句话，“谭阿姨我可不可以一个人过，我不要跟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因为他们都跟我说，外公外婆是坏人，爷爷奶奶是坏人。我想我能读寄宿学校，让老师带我吗？”我也是一个母亲，当时听了这个话，真的心如刀绞，这个案子我们后来赢了，外公外婆的确取得了孩子的监护权和抚养权，可是想象得到，从此孩子跟她的爷爷奶奶视为路人。

在这样的一个案子当中我发现，很多的家事案件，不像我们在座的做商事案件的律师是一样，它是没有赢家的，即使是胜诉了，它也是不能赢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突然发现很多时候，我们事后的救济，远不如事前的预防。

我想起西方有一句谚语，叫做“法律只帮助警醒的人，而不帮助惫懒之人”，我所有前面讲到的客户，有的是不懂法，有的是不具备法律的智慧，如果但凡之前懂一点点，可能不至于会这样，所以我想法律人的使命，不仅仅是解决个案的纠纷，他更应当去传播法律信仰。所以后来我们开了两个公众微信，写了四本书，进行了一千多场讲座，也为一万多个妇联干部进行培训。为什么给妇联干部培训？因为她们背后是成千上万的女性们，她们更需要帮助。有十万多个女性听过我们的演讲，我想在这个过程当中，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每一次讲座能够因我们的法律信仰的传播而受益，那也会很值得的。

最后我想说，爱因斯坦说：不要试图成为一个成功的人，我们应努力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很多朋友看了我的朋友圈都会知道，谭律师你现在为什么，难道不做律师了吗？经常在外面讲课，而且是讲财富管理的很多课程，我想跟大家说，所有的情感的纠纷背后，更多的就是财产争议，而我们现在私人财富会越来越多，如果不事前做好财产的规划，我们这些纠纷也会越来越多，未来的社会矛盾如果再进一步的突出，那我们想会怎么样，所以我们把赢在法庭的这个工作放在了前面，做一个法律信仰的布道者。

所以，如果说让我想象法律人另一种可能，我愿意崇尚自由和平等的女人，成为拥有法律智慧的一个警醒者，我愿意为她布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