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坐在一朵千叶河莲上,眼睑低垂,心底清寂,面目端详无邪的像母体中新生的婴儿,安睡在水波摇曳的光明里。
身后,青色的雪在飘。
一缕缕,一团团,往昔落地,无声地呐喊着,尖叫着。这些我拿五谷喂养出来的烦恼与喜悦,此时,它们臣服在锋利的刀器下,溃散瓦解。有些不甘心,却不得不捐弃。
曾经,我们如此亲密,不可分离。如同扎根在血脉中粗壮四散的根须,日夜奔涌着无限的欲望水波,用力镌刻下一行行虚弥的悲喜,长伴寂寞肉身左右。
其实,没有人知道,我们肋下是有一双小蓝雀的,它需要割破皮肉才能长成一棵树的模样,挺立,高昂着头,才能若鹰隼孤傲,追光逐日,一路向上飞翔,用硕大的翅膀去轻触云端。而不是沉湎于浮世轻狂,像软弱的藤萝屈膝去往红尘深处。
“性本爱丘山”,我们终是要和星海云图中的另一个自己重逢的。那个端坐莲花水巅拈花微笑的自己……
雪依稀在落,纷纷扰扰。朦胧的青光中,恍惚看见了前世。
“三郎,再见!”她挥挥衣袖,没有迟疑,决然迈入山堂,身后,“嘎吱”一声长门紧闭。
盛大的诵经声中,一根根青丝疼痛着离体而去。那些美好的、忧伤的记忆也随之消弥散尽。木鱼青灯下,她焚香击磬,宽袍飘飘,安静如香案前哑口的炉鼎,低下身,装满人间炽热的虔诚。某日,后庭梅树下有人一声轻唤:“九娘”,如遭雷击,她愣怔了片刻。原来,连名字也离体很久了,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转头,仿佛看见河对岸那个眉目身形与己相似,却比自己年轻的女子,熟悉中透着陌生。唯一不同应该是眼神吧,一个寒月枯井般凉莹莹,一个情窦初踏世,满是新奇与眷爱。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是夜,月水浸楼台,她从梦中醒来,恍似从红尘白浪中满身伤痕归来。幽光中繁花婆娑映世,幻相种种。槛内,人间,依稀藕断丝连。
雪越积越厚,一层浓重的黑。如一双漆黑睁大的眼眸,不肯歇息。令人想起累累白骨双眉间那深深的黑洞。莫非死也并非终结?身灭而欲不止,大抵也是贪恋着什么的吧。
爱恨贪痴老死,轻轻一句“放下”,就能撒手、割舍干净么?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部红楼一枕黄粱,好了歌唱尽人间荒唐。明知转头是空,可世人偏信“来日方长”,明知前途苦难巍峨,命轻薄,则宁可匍匐隐忍也要等一场久违的“大团圆”……
来如朝云,去似春梦,在生与死之间奔波着,谁又不是这红尘惆怅客呢?
记得《寻找无双》中王小波形容鱼玄机长发如海藻,拼命地纠缠。后来才明白,那便是情爱,绝望的罂粟。唉,是怎样沉重的爱恨啊,需她要拿命来换?再后来,王小波冷眼睥睨,出口言:活着的绝窍在于“愚蠢”。想了半日,哑然失笑。简单到极致,可不就是蠢笨么?白纸一张,才装得下全天下的山水星空吧?可惜,银碗盛雪,大多数人还是喜爱那份清透伶俐的。
似在船上,雪忽尔停下,世界异常寂静。
一熄磷光悠悠荡荡,彼岸水涨,河上吹着清凉的风儿。水莲千叶,叶叶繁复,好似朱耷那只拱背缩颈的鸟儿也立于此间,翻看青白眼。两岸青山朵朵,白芦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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