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当母亲又一次在我面前奚落起我们几兄妹的时候,心里漫开无限的酸楚,凄然的想起这句话,沉默着没有应她。
我出生在一个小康的家庭,父亲做【草纸冥币】的加工制作生意,生了我们五个孩子,我排行老大,有两个弟弟妹妹。
父亲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他商人的思维同样运用到自己的子女身上。于是,从我们四五岁起,便要成为家庭的劳动力,创造出价值。
他会按我们每个人的年纪大小,工作效率,分发好固定的产量,也叫【义务量】。用父亲的话说,他负担了我们吃饭穿衣,上学的费用,这是身为子女每天必须要完成工作,他只是收取了些微薄的回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我父亲经常说的话。所以,我们会因为还没有完成【义务量】就偷偷去看电视剧,而被软鞭抽打得皮开肉绽,或是不给吃饭。
对此,我们也没有太过绝望,被打之后,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会自我反省,要是不偷懒就好了。
毕竟,父亲给我们的认知是赏罚分明的,既然完成不了的会被惩罚,那个完成的自然就有奖励。起初的奖励是一两块的零花钱,然后日积月累,在那个90年代大家并不富裕的乡村,我们几姐弟在同村小伙伴眼中那是实至名归的“有钱人”,被他们所艳羡。
后来,我们长大一些了,打骂,挨饿的惩戒已经震慑不了我们了。父亲便改变了奖罚的制度,从此断绝给我们零花钱,他说:“你们想要花钱,就必须想办法尽快完成【义务量】后超产,超产后我会按每一件的单价算工钱给你们,多劳多得。没完成的同样会被扣钱......”
我们姐弟几人,在小伙伴面前有多风光,背后就有多努力。
在他们没有看见的角落,我们承受着他们所没有承受过的辛酸。
可怎么努力呢?父亲让我们想办法,可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完全是靠时间和手速的工作呀!所以,我们就天不亮就起床,夜里十一二点才会睡觉。
乡村的大树下,小道上,山坡中,田野里,那一群群玩闹嬉戏的孩童,从未见过有我们的身影。
我们的童年只有日复一日,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
就是这样的父亲,他威厉,重利,讲规则,给我们充裕的生活,他教会了我们得到和失去并存,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也是这样的他,给予我们成长中仅有的些许温存。
因为,我们还有位重男轻女,擅长诛心的母亲。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千万别小看语言的伤害,它比父亲的软鞭不知道要疼上多少倍。
又想马儿跑,又不想马儿吃草,天天让我们扑在【扎草纸】的工作上,又天天奚落,辱骂我们啥都不会做。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浪费钱,读那么好也没用,将来还不是嫁给别人,现在供她们读书也是帮别人供。”
“都八九岁了,饭都不会做,将来不知道要让婆家说多少闲话。”
“菜都老了,不会挑些嫩的来炒吗?什么都做不好,生你们有什么用?”
“有本事离家出走,有本事别回来啊,回来干嘛?”
“想死可以去死啊,想死还不容易吗?从三楼楼顶上跳下去就死了。”
......
畜生,颠婆,短命鬼,贱命,没用,这些字眼,我们听得太多。这些语言如看不见的利刃一刀刀刺入心坎,久结成痂。
我们姐妹三人,不贪玩,勤快,懂事,有礼貌,学习名列前茅,是别人家眼中的好孩子。可在母亲眼中,我们一无是处,被轻视被咒骂。
那个离家出走的人是我,在我十岁的年纪,那天我揣着积攒的工钱,一大早毅然决然的离开家门,却在离家20公里外的大街上转悠了一天,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凄然的回了家。
那个说想死的人是我,可我在楼顶站了无数次,还是没勇气跳下去。
人生之中,一念生一念死,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生需要勇气,死也需要勇气。
排行老四,年仅十六岁的妹妹,丢失了生的勇气,有了死的果敢。决绝的她喝下了大半瓶的【敌敌畏】,走得决然,回天乏力。
此时,母亲又哭着谩骂道:“怎么那么没有出息,有人骂你,让你死你就死了吗?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别人骂你,你更要活得好好的呀......”
妹妹走的第二天,我们家正常开起了机器,做起了【草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可我少了一个妹妹,我再也见不着她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长大,渴望着离家。可离家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离开了,就改变了什么。
一些创口,得用一生去治愈它。
我很孤僻,喜欢独来独往,不喜和人交际,对他人有戒备的心理,在人群里总是惶恐不安,又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常常很沮丧。
当有人向我示好时,我的本能反应就是逃避,也说不出自己哪里不好,就是觉得自己很差劲,差劲到不配拥有别人的好。自我怀疑之后,又会揣测起别人是否有所图谋。
连自己多花点钱,买了喜欢的东西,都特别有负罪感。
初出社会的我,像个被遗弃的小兽,带着遍体鳞伤,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脆弱又敏感,孤独又坚强。
当又一个人向我伸出手时,我壮着胆子拉住了他。
当他说:“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缺乏爱,缺乏安全感的人,太需要被人罩着的感觉了。
他是我现在的婚姻伴侣,可我不爱他。
因为孤独,因为没有爱,因为心里有很多苦的人,给我一点甜就满足极了。
所以,我只看到了一个轮廓,就以为是全世界。
当第一次来到他的家乡时,我惊呆了。整个村庄坐落在山脚下,四面环山。一间低矮简陋的房子,连门窗都是废弃的木板钉合成的。
“都2008年了,为什么他们家似乎还生活在没改革开放前?一间房子破败不说,小得跟火柴盒似的,你是造了什么孽选了这样的人家,我和你爸都没住过这样的房子,过过这样的生活......”
这是母亲在我孩子出生时,看到我们家庭境况时,对着我深恶痛绝说出的话。
我知道我让她失望,让她丢脸了,可我什么时候让她满意过呢?
我知道,他并不是我的良配,我们出生坏境不同,家庭教育不一样,三观悬殊,没有共同语言。他不只家庭贫穷,还固执己见,犹豫寡断又我行我素,他酗酒嗜赌撩妹一大堆的缺点。
可他选择了我,我便接受了他。
看到他窘迫就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然后又觉得,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哪配得上更好的人呢?离开了他,谁还会要我?
就是这样的我,在婚后的几年里,为了能让别人能一直喜欢自己,总是委曲求全,害怕麻烦对方,就一直表现得很能干,无所不能的样子。
背地里,自己患得患失,一次次崩溃又一次次治愈。
后来,伴侣在工作上有很大的起色,生活也逐渐富裕了起来,房子,车子都有了。
我感觉自己救赎了他,可他却没有救赎我。这场婚姻并没有给我想要的幸福,我只是从一个火坑中出来又跳入另一个深渊中。
多年来的婚姻,让我身心俱疲,只求解脱。
当所有人几乎都在反对,阻挠我的时候,我在家庭群里发了这样的一条信息:“从小我都感受不到爱,自卑,没有感全感,接受了别人一点点好,就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好都给了对方 。这一路来跌跌撞撞,时常怀疑活着的意义,从不敢奢望什么,要求什么,可是这次,我想要离婚,能不能支持我,帮帮我?”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 一次和家人表露心迹。
信息犹如石沉大海,到底是我奢望了。
过了许久,只有排行老三的妹妹给我发了条信息:“大姐,你怎么了?”
我看着这条信息很久很久,哭得不能自已。
小妹老四离世的那天是周五,读高中的老三放学回到家,打开房间看见躺在床上死不瞑目的她。
老三随意看了一眼,便在书桌上整理书包,随口说了句:“在干嘛,别装了。”
她们俩人年纪相仿,住在一起,玩在一起,常常打趣玩闹,老四不只一次和她说,不想活了。反正在这个家,这几个孩子,谁都有过这样的想法,都是说说而已嘛,谁都没当真过。
她以为这一次,老四在和她恶作剧。好一会没听见应声,她又说了一句:“可以啦,别玩了。”可碰触到老四的身体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僵硬冰冷了。
老三的世界崩塌了,她不甘心,一遍遍的试图唤醒老四,一篇篇的试图把老四救活过来。
有些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那个人在自己生命里的重量,才后悔莫及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爱她。
我们一家人都是老四的刽子手!
这之后,老三病了,我也病了。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勾起我们内心敏感的神经,总会情不自禁的流眼泪,不分时间地点。整夜整夜睡不着,日复一日的自责,内疚,忏悔,去想念那个人。
我开始吃安眠的药物,开始喝酒。因为当时,我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因为责任和牵绊,日子虽过得颓然,但也熬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时间。
而老三却从此夜夜陷入梦魇中,梦里的老四总是对她说:“二姐,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救我?”甚至,出现幻觉,老四叫她一起走。
浑浑噩噩,精神恍惚的老三,以我们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然而,刽子手的我们都在各自痛苦,自责的深渊里沉沦,挣扎,谁也救不了谁。
无意中,老三在贴吧上看到一条境遇相似的自白,她加了那个男孩。
自此,他们彼此慰藉,彼此惺惺相惜,一起走过了那段人生的至暗时刻。
他们相爱了,他等来老三大学毕业准备结婚的时候,母亲极力反对。
“供她读那么多书,学费都没挣回来就想着嫁人了。”
“想嫁人,也不选个有本事的。”
“我看着她,总有她后悔的一天。”
“生的女儿没一个有出息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成了母亲情绪的回收站,我看着她的愤怒,听着她的漫骂,沉默以对。
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便应了一句:“生活是她自己的,后悔也是她的选择,只要她好好活着,开心就好。”
“难道就因为怕她走那【贱命】的短路,就让她为所欲为吗? ”
那么多年过去了,听到她提起老四,我还是瞬间红了眼眶。忍不住大声回怼了她:“是的,我怕她死,我只有她一个妹妹了,不能再失去她了,只要她活着,只要是她愿意的,她嫁谁都可以。”
最后,老四如愿结婚了,并在第二年生下了孩子。
我们兄弟姐妹四人都相继成家,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母亲帮老二家带孩子。
前段时间, 老四家的孩子生病住院,母亲便在面前说:“你没看见老四哦,孩子一点点发烧,好像能要了她命一样,魂都丢了似的,急巴巴的就说要去住院。老二家的也是,上次感冒没吃完的药都被老二扔了,那些药留着下次不能吃吗,又没有过期。我看你们的孩子一个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养你们几个的时候,哪有这么多事......”
这便是文章开头提起的这幕。
原生家庭的影响,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治愈。
“谁都想生在好人家,可无法选择父母。发给你什么样的牌,你就只能尽量打好它。”—东野圭吾
原生家庭欠我们的,我们要自己找回来。
“我的内心有样极度渴望又缺失的东西,于是我用自己的努力、自己的行动,一块块的找回来,再一样样的赋予我的孩子。”
给子女一个足够好的原生家庭,给足够的爱,足够的安全感,不会再像她妈妈一样,给一颗糖就被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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