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

   

        张小梅在衣柜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那条黑色有细腰带的中筒裙，她赶紧拿出来换上，又在镜子前左右看看。裙子是几年前的，旧是旧了点，但还算比较正式，最主要的是，衣柜里已经找不出更新更漂亮的裙子了。

        她又坐到梳汝台前，打开抽屉，从儿子的一堆玩具中扒拉出唯一一管口红，这是前年结婚纪念日老公送她的礼物。没打开过几次，怕是要过期了。

        她小心地拧开口红盖子，鲜艳的膏体旋转着凑上来，往嘴唇上抹了抹，枯黄的脸上瞬间出现两条格格不入的艳红，她赶紧拿纸擦掉，叹了口气，镜中的自己:干燥暗沉的皮肤，重重的黑眼圈，永远也梳不整齐的头发，她越看越泄气，唉，自从结婚生子，所有心思都花在家和孩子身上，三十岁的人，看起来象五十岁。

        今天是张小梅高中同学聚会的日子，同桌林兰千叮万嘱一定要她参加。大家差不多十年没见了，她本打算白天去美发店做个头发，可儿子好像知道她要出门似的一直缠着她，好不容易哄他睡着，时间却不够了。

        她把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交待婆婆看好儿子睡觉，匆匆出门了。

        聚会地点在市中心一家高档酒店，出租车刚停稳，保安就热情地帮她开车门，她有些不自在，朝酒店大厅看了看，虽然天还大亮，但大厅内所有灯都开着，富丽堂皇像是另一个世界，张小梅很久没来过这种高档的地方了，她暗暗舒了口气，勉强挺直腰杆，走了进去。

        服务员领她到二楼如意轩，她再次顺顺衣服，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大包厢，地上铺着厚厚的深蓝色地毯，满墙落地窗连接着外面阴郁的天空，正中间白色大圆桌旁坐了七八个人，大家看她进来，起身和她招呼，她一瞬间居然认不出谁是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幸好林兰很快过来，拉她在自己旁边坐下，坐定后，她才开始一一打量周围的同学，慢慢寻找当年的影子。

        坐在对面头肥腰粗的是当年的毛头小子阿辉，眉飞色舞说着最近谈成的一笔大生意，张小梅听不太懂他说什么，只看着他油腻的嘴在灯光下一张一合。突然他右手一挥，断掉的烟灰纷纷落在Amani的外套上，张小梅觉得，阿辉整个人都是油乎乎的。

        阿辉左边的是当年班上最醋的同学梁栋，他从前几乎不和别人说话，每天趴在课桌上学习，后来高考失利，上了一所不太好的大学。他满脸堆笑盯着高谈阔论的阿辉，时不时附上几句赞美和几声夸张的大笑，张小梅还是喜欢他从前不笑的样子。

        另一边的丁宁却不太理会其他人，只一个劲儿凑过头和旁边的班花素子说话，丁宁现在是公务员，虽然以前成绩并不好，但他是官二代。家里早就给他安排好了。素子穿着白色开肩裙，长长地卷发披散在肩上，眉眼风流，比从前更多一分妩媚妖娆。

        张小梅想起高中时候，她和素子都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素子长得漂亮，而她成绩好，特别是作文，经常参加比赛，获奖无数。那时也经常有男生给她写情书，现在，素子还是那么美丽优雅，而自己，只顾着家和孩子，整个一黄脸婆的样子。张小梅开始后悔不该来参加聚会，她不停地地朝窗外看，乌云压在头顶，天色更加阴沉了，不知儿子睡醒了没有，没看到妈妈会不会闹？他们晚饭要吃什么，儿子会不会好好吃饭？

        正想得出神，感觉有人在推她，她转过头，林兰正给她使眼色，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徐宾进来了，张小梅突然心慌意乱，连忙低下头喝水。

        徐宾是班长，成绩好，蓝球也打得也好，是很多女生倾慕的对象，班花素子都对他情有独钟，可徐宾却不太搭理素子，每天找张小梅讨论历史文学.

        记得有一次晚自习张小梅伏在桌上做数学题，徐宾坐到她前面，一直回头看她，张小梅抬起头他就转过脸去，她低头做题，他又回过头来默默看她，却不说什么。张小梅心里很紧张，低着头不敢再抬起来，徐宾更加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直到晚自习铃声响起来，张小梅收好书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

        后来张小梅的日记里经常出现徐宾的名字，还打算毕业时把日记送给他。可是有一天，她听到两个女生在谈论徐宾和素子，说看到他们俩传纸条，还有上面写的情意绵绵的话。

        那天晚上张小梅就把日记本撕了，从此不再搭理徐宾。

        张小梅正沉浸在回忆中，林兰又推她、同学都站起来喝酒，只有她还傻乎乎的坐着，她赶紧端着杯子站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档住小腹突出的赘肉.、一仰头，一杯酒全部下肚，她只想快点吃完回家。

        一顿饭终于在喧嚣中结束，男同学争先恐后地要求送素子回家，徐宾却朝她走过来：“你住哪儿？我送你。”这是徐宾今晚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不敢正视徐宾，或者说不敢让徐宾看她现在的样子，匆匆低下头，“不用了，我老公会来接我，”说完，逃也似地朝大门奔去。

        张小梅一口气跑出酒店大门，室外空气清凉，她觉得舒服多了，在旁边绿化带找张椅子坐下，天黑了，路边街灯都亮起来，城市褪去白天的沉闷，变得暧昧鲜活起来。

        张小梅看到丁宁从酒店出来，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三缺一啊，等我，马上到，和几个同学吃饭呢，就是应付一下，太TM无聊了，”

        张小梅苦笑了一下，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无聊。

        一会儿阿辉出来了，他把车开到酒店门口，素子紧接着出来上了阿辉的车，张小梅看到阿辉胖胖的手去抱素子，素子半推半就地倒在了阿辉怀里，后来他们把车停好又重新返回酒店。

        梁栋和徐宾一起从酒店出来，张小梅发现，当年清瘦的徐宾也有了啤酒肚，他们在酒店门前握手告别，徐宾的手不易察觉地在身后甩了甩，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拭。而外套脱下来的梁栋转身离去时，衬衫后背裂开的口子暴露在酒店明亮的灯光下。

        张小梅突然觉得很可笑，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聚到一起，而她又过来做什么？她拿出手机，老公发来微信：“什么时候回来。我和儿子在等你。”还有儿子拿着小飞机咧开嘴笑的照片。张小梅也笑了，心中瞬间温暖起来。

        她起身，把扎得紧紧的发鬓散开换成平日里舒服的马尾，再拿出纸巾把嘴上艳丽的口红擦去，扬起头，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