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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丨锦瑟华年谁与度

李商隐丨锦瑟华年谁与度

作者: 萧生一介 | 来源:发表于2017-11-06 22:29 被阅读634次

    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翰林学士杨亿带领诸多馆阁文士一起编书,编撰之余,作诗唱酬。3年后,诗集成。杨亿对诸诗友说,《山海经》有云,昆仑之西有群玉之山,传为帝王藏书之府,吾辈学诗宗师玉溪,故酬集取名为《西昆酬唱集》。众人称善。于是,《西昆酬唱集》横空出世,诗风主宰宋初诗坛。一时间,社会上掀起李商隐热的盛况,凡井水处皆唱李诗。金人元好问评价:诗家都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

    生前斯人独憔悴,死后冠盖满京华。

    李商隐生于晚唐一一众星殒落的时代。

    公元761元,诗佛王维溘然长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成为世间绝响;公元762年,诗仙李白驾鹤西归,"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化作永远传说;公元770年,诗圣杜甫撒手人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永远怅留耳际……

    众星隐去,一轮明月呼之欲出。

    公元813年,获嘉县令李嗣的长子在郑州荥阳呱呱坠地。讨厌官场欺轧的李嗣将儿子名为李商隐,取"商山隐士"之意,致敬伯夷丶叔齐,也希儿子清静无为,平安长大。后来李商隐以字"义山"与名呼应,表明他还是赞同父亲的期许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0岁时,父亲去世,小商隐一夜之间被迫长大,开始过着"佣书贩舂"的生活,即一边给别人抄书,一边帮助母亲买进带壳的谷物,舂成细谷后再转手卖掉以补贴家用。

    小商隐天资聪颖,熟读经史子集,一目十行,过目成诵。像东晋陶潜,好读书不求甚解。偶遇阳春白雪般语句,便视为美人香草,念念不忘。后来成年后作诗,他还一定要查阅很多书籍,书案上堆成一叠叠,被人比作"獭祭鱼"。用词琦丽繁复,用典皆如己出,归功于他的天资与好学。

    一身褴褛,难遮风流;破帽遮掩,不瞥灵动。老话说,是金子都会发光的。李商隐二十岁那年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一一令孤楚。

    河阳节度使令孤楚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单薄、脸比黃花瘦的少年俊才,顿生怜惜之情。他召李商隐入幕,亲自指点,教写当时仕进须通的今体文,还让儿子令孤绹与李商隐结伴游学。令狐楚视李商隐如己出,这让从小失怙的李商隐感受到父愛的温暖。开成二年令孤绹助李商隐中进士。令孤一家,于他有知遇再造之恩。

    可很多人都说李商隐薄情寡义,连《旧唐书》上都说他"无持操"。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李商隐中进士那年年底,令狐楚病逝。李商隐于次年春入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王极爱其才,以幺女妻之。当时朋党斗争激烈,令狐父子为牛党要员,王茂元为李党的武人。大牛相斗,小牛踩死。李商隐到底是"牛人",还是"李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他清楚的是:在他后半生的仕途中,不管是牛党当权,还是李党得势,他都是顺坡推碌碌一一滚得快。他多像北宋的苏轼,不管是对王安石的改革派,还是对司马光的保守派而言,这货都是极不合时宜啊。你没错也有错,还"恃才诡激",怎怪"当涂者"眼红:凭什么我们合计占一斗才,你一人独占八斗高才?沒办法,莫怪我们耍阴的。

    李商隐是有政治抱负的人,他写下的诗作约六百首,其中政治诗不下百首,占了六分之一。藩镇的割剧、宦官的专权、人民的穷困、赋税的苛重、治安的混乱,李商隐都予以关注与揭示。甚至于本朝皇帝他都敢尖锐地讽刺,不留情面,不稍讳饰。读一读巜贾生》《马嵬》,你会感觉他多像一只牛虻,紧紧地盯在唐王朝这只风烛残年的牛身上,好让它醒着。可惜啊,空有匡国用世之心,生逢末世,终归抱负成虚。他死时,好友崔钰长歌当哭: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所幸,真男人是有二次生命的,一为事业,二为愛情。轰轰烈烈、粉身碎骨地愛上一回,足以成就他的一生。李商隐的《无题》诗写于何年,咏唱的对象是不是宋华阳,已无从考据,也不足为重。单单这个标题"无题",无不让恋愛中的人,抑或是向往愛情的人一往情深又怅然若失:愛情本是剪不断理还乱,还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用"无题"岂不贴切?"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热恋中的人都是一个眼神会全部的心思,愛情的摩斯密码只有当事人知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愛情总是伴随着对月无眠相思成灰的,折磨着别人也折磨着自己,谁愛过谁痛苦过,无纵诡随,以谨缱绻。只有一个纯粹的人,才能把愛情纯化、升华得如此明净而又缠绵悱恻,温婉动人。让我们再把这一首《无题》唱咏一遍,里面都是失恋者的哀伤、心思与美好,是一种无望而又无法遏止的追求,以至竟以生死以之的态度去对待: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后来娶了王氏,写了《夜雨寄北》,虚实结合,平白如话。诗风已缺少《无题》系列诗的神韵。刻骨铭心愛过的李商隐回归家庭,如同《战争与和平》的娜塔莎嫁给彼埃尔,虽然彼埃尔对她疼愛有加,但托翁无比怅惋地写下一句:"娜塔莎身上的魔力从此消失了。"

    盛唐诗歌如璀璨星空。安史之乱后,唐诗也随着国运由盛转衰。晚唐力挽狂澜的李商隐和杜牧,花表两枝,也是春天,但与满园芬芳的盛唐相比,今非昔比。由诗运推及人运,已是生不逢时啊。

    李商隐一生孤苦不幸,瘦羸文弱,易于感伤。他多像热带雨林中的"玻璃蛙",通体透明,以真诚示人,以执著处世。这样孤介的性格在兼容并包尽失朋党纷争盛行的晚唐是行不通的。加之,少年失怙,愛人远去,卷入党争漩涡,一生受排挤困顿失意,还要扛着"背恩"的骂名。借用后代贺铸的名句形容李商隐一生闲愁: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锦瑟华年谁与度?他是如此孤单,是如此自愛,又是如此矛盾。追忆逝水华年,惟有"惘然"若失: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生几何,苦短二字。莫非文曲星下凡,都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炼就灵心善感,才能卓然成为大家。唉!文学他妈叫痛苦,诗歌他妈叫痛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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