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傍晚前,他走到我家门口,看见正坐在里屋八仙桌前的我,他有些远地询问我:
“你母亲呢?”
“她在屋外吧?刚才还在——”我其时在翻看一本有味无味的书;我随即放下书,回复他说。
他却不及我说完,已经转身从门口离开。
“抽支烟——”我冲着他离去不远的身影喊,并且赶忙从桌上取了烟,快步走出屋来。
“不抽——不抽!”他一个劲地客气地婉拒。他其时已经走到屋子前面、靠东侧的水泥场地外。他去推轮椅,轮椅上坐着他的妻子。
我乍见到他的妻子,我着实一怔。
自从他妻子病重,已经历经几个月的抢救和治疗。先是,她几乎病殁,她的家里人甚至已经为她准备后事。后来,她出人意料地活了下来;只是,从村里人的言谈中,我得知,她俨然成为了植物人,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而再后来,据说她恢复了一些,变得有所知觉……
在现在,是她重病后,我第一次重新再见到她。
他将坐有他妻子的轮椅推到水泥场的边缘一侧。我走近他跟前,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我递给他,他终于接了。但他不即时抽烟,我收回了预备给他点火的打火机。
她半身瘫痪似的坐在轮椅上,头抬起着,面色有些憔悴的蜡黄,双眼里极少有神采,显得木纳的样子。
“你认识我吗?”我怜惜她,俯身下去饱含着笑问她。
她似乎听到我在问她;她轻微地点了点头,嘴巴同时嚅动,但欲言又止。
我想她也许丧失了说话能力,便不再问她。而其时,母亲从地头回来,她看到他俩,便迎上前去。
母亲同她说话,她竟然能简单地说一些。但都是极简单的乡里的土话。
“你叫得出他的名字吗?——是建——”我料不到母亲问了同我相似的话。
“是建。”母亲问她时,先已说出我的名字,她随即几乎学舌似的这样说。但她总是说对了,我感到高兴。
我记起,她在今年重病前,我有时回乡,颇见过她几回。一次,是她来我家通知做核酸,我给她一枚香蕉,她婉拒了。据母亲说,她有消渴的症状。这也罢了。又一次,我去村里看在田间和着一群人干活的母亲。她也同在。她刚从田间走上来,她穿的雨鞋上沾了两脚的泥,她走去一处人家的河桥上,洗雨鞋上的泥。
然后,这之后不久,她忽然病重,且一至于此。
在今天,他推着他的妻子,是为了另一种上面的文件的通知。这是他的职责,他在村里有些小职位。而放在以前,类似这样的通知,有时也会由他的妻子去做。然而现在,不仅由他一个人做,他同时还要照顾她。
我想:对于一些人来说,生命是多么脆弱;有时,甚至企求体面一点的活着都很难。但总算活着,活着便好!
她的年纪比母亲还小一年。母亲也不过七十出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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