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凉意贴在了她的后背上,只听背后传来一声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你不属于这里,快走吧,不然再也走不了了,呵呵……”
1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15岁的爱琳失去了父母,她成了孤儿。
从车祸中生还,她的头脑昏昏沉沉。这个城市开始变得阴冷潮湿,她的眼里似乎多了一片灰蒙蒙的滤镜,再也看不到澄明的天空,她每天独自兜兜转转,像个孤魂野鬼。
这天,她收到了一封远方来信,信里写道:
“吾孙爱琳:
闻汝父母我儿惨遭横祸,吾捶胸切齿,哀思难抑。只此一役,天人永隔,悔当年未承孙膝下,享天伦之欢。
怜我孙命途多舛,恐汝年少,盖难捱此重创。今望汝迁来祖宅与吾同住,吾祖孙二辈当携手相搀,秉力同心,共渡此劫。
祖母 李何氏”
信是奶奶发来的,全文毛笔写就,字迹遒劲隽永。信尾附了地址,在江南屏山。
信里掉落出一张黑白照片,是全家福。上面有三个人,中间端坐的是一个身着旗袍的中年女人,姿容典雅,仪态端庄。奶奶果不其然是大家闺秀。
左边侍立的青年是年轻时的父亲,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右边是一个二八年华,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眼神清冷倔强,眉眼之间和自己还有几分相像,想必是爸爸的妹妹,自己的姑姑了。
不知为什么,自打懂事以来,爱琳绝少听父母提起远方的奶奶和姑姑,多年来也未曾走动,彷佛从来没有这门至亲。现在想来,父亲也真是有点不孝。
好在奶奶不忘自己这个远方的孙女,毕竟血浓于水,如今她肯收养自己,于失去父母的巨大悲痛中,也是一个深切的安慰。
爱琳欣然前往。
2
李宅是江南乡下的一处深宅,朱雀大门,楼上楼下十几进房,古色古香,气派非常。进身到天井,只见合围的马头墙内雕梁画栋,清净幽深。
可说不上为什么,冷飕飕的风吹过,总给人阴森诡异之感。许是因为门外阴惨惨的天和那淅淅沥沥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雨。
奶奶等在雨中的天井里,仍穿一身深蓝色的碎花旗袍,端庄慈祥地望着爱琳,眼中含泪,嘴角颤抖。姑姑执伞站在奶奶身后,眼神清冷。母女二人如雕塑被笼罩在大伞投下的阴影之中。
这是爱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奶奶和姑姑,她扑通跪倒在奶奶脚边,奶奶动容地一把扶起爱琳,紧紧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地唤着“我苦命的孙儿……”爱琳也禁不住趴在奶奶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她们已经是她仅剩的亲人。
可就在这时,她不经意看到了远处的姑姑。自爱琳进家,姑姑并未表现出亲人相见的惊喜,一直默默地站在远处冷眼旁边,此刻看见她们祖孙二人抱头痛哭,甚至还厌恶地皱了皱眉。
爱琳胸中一凛。
晚上,奶奶为爱琳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精致的淮扬菜恰是烟雨江南的风物。只是这些美味都是姑姑一个人端上来的,这么大的宅子里却并没有厨子帮佣。
席间,奶奶又问了爱琳父亲这些年来的生活,爱琳一句是一句地作答,奶奶听着又红了眼眶,爱琳赶忙转移话题。
“南方真是好气候,你们竟容颜不老。奶奶仍像照片里一样仪态万方,姑姑也仍是少女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姑你是我姐姐呢!”末了,爱琳由衷地夸赞姑姑。
姑姑柳眉轻挑,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却并未理会她,爱琳的脸瞬间红了,不知姑姑为何要这般冷落自己。
一旁的奶奶看在眼里,也不满姑姑的无礼,数落她几句,“兰若,你是怎样做长辈的?没有一点姑母的样子!一会儿带爱琳到她房里走上一遭,也尽尽东道之谊。”
说完,奶奶拂袖而去。姑姑看奶奶走远了,这才凑近爱琳耳边,似笑非笑地轻声说:“这里不欢迎你,快滚!”
3
当晚,爱琳就在这冰窖一般的闺房里栖身。房间很大,梨花木的床榻只躺她一个,难免孤枕难眠。
先是听到有女人的吵闹声从远处飘来,想必是姑姑和奶奶为了自己的事情在争执,竖起耳朵,又听不真切。
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如今投奔奶奶,姑姑还驱逐自己,寄人篱下的个中滋味苦不堪言,也只好暗自神伤,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夜里,她隐隐听到有女人的哭声若隐若现地传来,肝肠寸断,如泣如诉。她先是一阵恐惧,遂又侧耳细听,那声音,竟是她妈妈的,声声唤着“爱琳,琳儿,我的乖女儿……”
“妈妈,妈妈,我想你!”爱琳也在哭泣中大叫着醒来,这才发觉,只是一个梦。
忽然看到床边赫然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吓得她“啊”的一声,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那身影徐徐开口,“孩子别怕,是我啊。”爱琳定睛一看,只见奶奶正坐在床头,担忧地望着她,“初来乍到,怕你睡不习惯,就来看看你,果然听到你在说梦话,怕是想妈了吧?琳儿不怕,还有奶奶。”奶奶说着就把手放到了爱琳的头上,轻轻帮她拢了拢额上的碎发。
奶奶的手像一根温柔的羽毛,又像一掬深井的水,冰凉却细腻柔滑,让爱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奶奶,为什么我父母生前从来没提起过您?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您?”爱琳趴在奶奶怀里,鼓足勇气说出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哎……”奶奶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地说起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原来,当年爷爷死得早,这个家全靠奶奶操持。奶奶出身名门望族,并且极具经营天赋,她一个遗孀带着一双儿女寡居,竟也把家族的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当年父亲去外面念书,本以为学成归来可以继承家族的产业,可是他天性崇尚自由,不愿为家业所累,又与我妈妈相爱,执意为她留在北方。
奶奶很看重门第,本不支持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加之父亲为此抛弃祖业,更让奶奶伤心欲绝,于是自此和父亲断绝母子关系,再无往来。
“哎,现在想来,你爸这犟脾气,还不是跟我一样!当年也怪我太狠心,不让你妈过门儿,才把事情闹成这样……奶奶后悔啊!囡囡,你能原谅奶奶吗?”奶奶摸摸爱琳的脸。
爱琳懂事地点点头,“奶奶对我这般呵护,妈妈的在天之灵也一定能原谅奶奶。”
忽然,爱琳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奶奶,“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
奶奶慈爱地摇摇头,刮刮爱琳的小鼻子,忽然压低声音说,“几年前,你姑姑烧坏了脑子,精神出了问题,经常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做一些怪异的举动出来,她的话做不得数,千万不要听,也不要信。”
果然,没过多久,姑姑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早上,爱琳正在天井洗漱,忽然一阵凉意贴在了她的后背上,爱琳猛地一惊,只听背后传来一声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你不属于这里,快走吧,不然再也走不了了,呵呵……”
那声音尖细缥缈,让爱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转身想要警告姑姑别再激怒自己,没想到身后迎接自己的竟是……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
一张被烧焦的脸,所有的肌肉都扭曲变形,血肉模糊,发出难闻的烧糊的气味,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只有最下面的血盆大口还在夸张地开合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
爱琳昏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奶奶怀里,奶奶泪眼婆娑地望着她,“乖囡,你没事吧?”爱琳想起刚刚那恐怖恶心的一幕,又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是你姑姑,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个面具,想把你吓跑,这个怪人!”奶奶心疼地揉着爱琳的胸口,复又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罚她跪在屋子里抄经,不许出门,你不必怕她,有奶奶在!”
爱琳惊魂未定地长嘘一口气,吃掉奶奶端来的鸡蛋羹,复又沉沉睡去。
4
是夜,她又听到了哭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悲痛欲绝,这次,不仅有妈妈的哭喊,还有爸爸沉重的叹息,“琳儿,琳儿,快回来……”
这一次,她甚至看到了他们泪流满面的双眼,她拼命伸手想要抱紧他们,就在她即将触到他们的那一刻,却忽然醒来,原来又是一个梦。
早饭的时候,姑姑果然没有出现,爱琳放松了很多,她和奶奶有说有笑地聊天,还说起来最近自己经常做的那个关于爸爸妈妈的梦。
奶奶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目光也充满了忧虑之色,她郑重地询问爱琳是否真的每晚都能听到父母的呼唤。
爱琳点点头,“也许是我太想念他们了吧。”
奶奶沉吟了片刻,给爱琳说起了一个传说。
在屏山一带的乡村,一直流传着一个广为人知的传说,在亲生父母双双横死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是他们幸存下来的未成年孩子最危险的时刻。
因为这些死鬼父母刚刚经历了由生到死的过程,他们中的很多人不能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甚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这时候,为了不和孩子失散,他们的鬼魂会本能地到处寻找自己的孩子,千方百计要把他一起带走。
“把你带走的意思就是,让你跟他们一起去死。”奶奶意味深长地叹息,身体隐隐颤抖。
这些要把遗孤带离人世的死鬼亲人,在当地被叫做“鬼亲”。
爱琳听得浑身发冷,却反驳道,“爸爸妈妈不都是为了儿女好吗?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呢?”
“你要坚信,即便你的父母要把你带走,也仍是因为爱你。只是他们还不能面对自己的死亡,又放心不下你,所以用了错误的方法。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父母对孩子的爱。”奶奶眼神慈祥地望着爱琳,她浅色的瞳孔有镇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我不愿跟他们走,我还年轻,我要好好活着!奶奶你要救救我!”爱琳拼命摇晃着奶奶的手。
“今晚以后,不管夜里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不要回答。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以后,你就安全了。”奶奶握紧了爱琳的手。
此后,夜里她还是时常听到父母呼唤自己,她屏住呼吸,不敢回应。
有好几次,她几乎看到了妈妈哭得血红的双眼,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爸爸用力拽住,她甚至尝到了妈妈咸咸的泪水,她多想再拥抱他们一次,就一小会儿,可是她害怕爸爸妈妈把自己带走,只好拼命地挣扎着醒来。
5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淌过,转眼已经在奶奶家住了一个多月,门外的天总是阴沉沉,淅淅沥沥的雨仿佛从未停歇,爱琳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
这天夜里,她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吵醒,“谁啊?”她怯生生地问。
“爱琳,我们是爸爸妈妈,快开门,我们要把你带走,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晚,你就再也无法醒来了!”
“你们是鬼!我不跟你们走,我和奶奶生活得很好,爸爸妈妈,我爱你们,你们放过我吧!我还年轻,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爱琳吓得哭出了声。
“琳儿,你听我解释!”妈妈说,“我们是来救你的!几十天前,我们一家开车郊游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我和你爸爸只受了轻伤,而你却陷入了昏迷。每一天我和你爸爸都在病床前呼唤你的名字,希望你早日醒来,可是却无济于事。
“昨天,经高人指点,我们才知道,你的灵魂被死去的奶奶带走了,只要灵魂出窍满七七四十九天,就再也没法回到身体里了,快逃啊女儿,不然你就会真的死掉!”
“不,你骗我,奶奶说你们是‘鬼亲’,要把小孩子带走,我不跟你们走!”
爱琳想起了自己每晚听到的父母的呼唤,究竟是生还的指引,还是索命的招魂,究竟是该相信爸妈还是相信奶奶,她的头一阵剧痛。
“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爸爸向门缝里塞进一张发黄的纸。
报纸上的内容吓得爱琳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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