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富是土生土长的沂水县人,表面上为人和善,笑口常开,内里却心思缜密,足智多谋,人送外号笑面虎。
沂水县西门外,酒旗斜矗,杜康飘香。朱富这家酒店经营多年,谈不上财源广进,也算小富即安。
朱富一边安于市井生活的闲适,一边又渴慕江湖纵马的快意。他拜了县里的都头李云为师,习得些刀枪棍棒,也才不负绰号里的那个“虎”字。
尽管朱富整日武枪弄棒,但他从没有想过真正涉足江湖,他跟江湖的唯一一丝联系,来自兄长旱地忽律朱贵。
有一天,朱贵毫无征兆地登门了,还带来了一个杀神李逵。
兄弟相见,朱富自然喜不自胜,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的人生在一刻偏离了正轨。
李逵杀四虎后被识破身份,奉命去捉拿他的正是都头李云。
李云捉拿李逵是职责所在,朱贵救李逵是兄弟情深,两人都志在必得。
唯一左右为难的,是夹在中间的朱富。
最后,朱富还是决定了救李逵,这个跟他仅有一面之缘的黑旋风。
朱富拿出了最醇香的酒,最肥美的肉,在里面细细地拌上了蒙汗药。做了一辈子清白生意,他下药的手段,显然没有孙二娘李立之流熟练。
做这些事之时,当着哥哥的面,朱富脸上一直挂着从容的笑。唯有临出发时,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夜风中的酒旗,眼角有泪水滑落。
自此一去,再难回头。
朱富将酒肉端给李云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笑里藏着刀。
李云见他殷勤,勉强吃了点酒肉。
李云对他的信任,如同一支利箭扎进朱富的心里。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师父软软地倒在地上,朱富再也笑不出来,他的身旁,朱贵已经递过来一把朴刀。
朱富用曾经李云传授的武功,冲向无辜的庄客,那一刻,不知他的刀法有没有往日的凌厉。
李逵挣脱绳索,挺着一把朴刀冲向毫无还手之力的李云,被朱富死死地拦住。他已经欠李云太多,最后能做的,也许就是保他一条性命。
李逵杀性已起,丢下李云,一连杀死了曹太公、李鬼之妻、里正、无数庄客猎户和三十个尚在昏迷之中的土兵。
朱富望着天地间一片血红,是他亲手放出了一个嗜血的魔鬼。
李逵终于杀得倦了,三人直奔梁山而去。行不到一程,朱富忽然想起李云,执意要留下来等他。
他往日传我武艺,是他的恩义,我今日邀他上山,是我的恩义。
彼时李云已无路可退,他恨自己一双青眼,没有早点将朱富的笑面看穿。即使二虎同归水泊,师徒之情再也回不到从前。
朱富终于踏入了江湖,从此身不由己,八百里茫茫水泊,阻断了通向故乡的路。
朱富初上山时,跟随穆春管理山寨钱粮。稻米流脂粟米白,背后却是多少人的血和泪。
铁算子蒋敬带着一把算盘上山以后,朱富又被派去跟宋清安排酒宴。
以前在沂水县,他喜欢“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如今这梁山,却有吃不完的酒池肉林,花不尽的银海金山。
梁山大聚义,朱富坐第九十三把交椅,沾了哥哥朱贵的光,比旧日恩师李云还高出几位。
李云曾传授给朱富的棍棒功夫,他再也没有机会用。
大聚义后朱富又负责监造酒醋,他能酿出最好的酒,却再也无法端给李云喝,因为李云从不喝酒。唯一的一次,是略呷了两口朱富掺了蒙汗药的酒。
梁山在宋江的带领下,匍匐在了蔡京高俅的脚下。一百零八条好汉,开始走向各自命运的归宿。
歙州之战,李云死于王寅马蹄之下,朱富只能遥寄哀思。
不久,朱贵朱富兄弟相继染病而亡。
朱富死时,脸上依然挂着从容的笑。别人看他这一生,似乎只有一次亮眼的表现,那就是沂水县救李逵。
其实,朱富连那唯一的一次也不想要,他只想在县西门外,开一家最平凡的酒店,酿最香的酒,带着最真诚的笑容,端给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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