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父亲是有过反抗的,然而,反抗都显得有几分懦弱无力。
第一次反抗是离家出走,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走出几公里远就被大姐二姐追了回来。还有一次跑到她唯一的好姐妹那儿,说是先躲一天狠狠心再走,大姐二姐先一步她狠下心之前找到了她。
哀大莫过于心死,母亲这次的反抗让人猝不及防:吃药。那不是一般的药,是老鼠药,母亲一股脑儿把它全吞了下去。
又是被大姐及时发现。有时我想象着母亲的一生凄苦无依,大姐每每挡住她的去路,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这个问题好——复杂!
全家人疾风般各自慌乱一阵之后,我亲眼目睹了母亲从死神手中逃脱出来的情景:
一群人合力把母亲按坐到凳子上,大姐和二姐一前一后紧紧箍住她的腰和双脚,父亲从后背伸出那双铁钳般的手,扼住母亲的头,就像扼住一颗怕它滚动的芋头,而他扼住她竟然是想救她,很是滑稽可笑。
那个又高又壮的土医,一只手拼命把母亲的嘴往一起捏,想要地它捏开,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父亲理发的剪刀在嘴唇旁等候,想要一有机会就用剪刀把母亲的嘴撬开。
母亲拼命甩头,甩不动。她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的,如果是对手倒好了,也不至于把自己苦到这步田地。
全身不能动弹的母亲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保住自己求死的最后屏障:死死咬紧牙齿。
当母亲满脸满嘴都是伤和血后,那把寒光闪闪的剪刀终于得以侵入,贴着母亲的牙齿上下乱撬,想找个缝能把嘴撬开。
我站在门外紧紧拉着小妹,那时我已经懂得我的母亲想死,死了我们四姐妹怎么办?家里那个叫作“父亲”的生物会把我们生吞了,活剥了……我有些痛苦的看着母亲,刚好接上她死死盯着我的目光,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神。
终于把嘴撬开后,那个又高又壮的土医吼叫着站在旁边只知道哭的邻居大姐:“快点快点,拿过来,往嘴里灌,快,快……”
邻居大姐这才止住哭声,从地上的盆里舀了一碗事先准备的肥皂水,慌乱地从母亲的嘴里灌进去。只听“咕嘟——咕”的几声,母亲“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又灌又灌”那土医继续吼叫,母亲已经无力反抗,任由他们灌,一会儿又吐,吐了接着灌……
当众人把奄奄一息的母亲弄到床上后,我才牵着小妹怯怯地走进去。我们四姐妹站在床边,没有人哭,没有人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母亲,母亲又用刚才的眼神盯着我们,半晌,吐出如蚊虫嘤嘤般的几个字:“我要是死了你们咋个办哦”!
小时候我不懂,长大了再想起,才明白我们四姐妹才是母亲一生最大的拖累。在她仅有的三次想追求幸福或解脱的路上,我们四个都做了那路边的绊脚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