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欢乐幸福,总结起来只有几种,而千行的眼泪,却有千种不同的疼痛,那打不开的泪结,只有交给时间去解。”
——三毛
第二十九章 亲情
回到大加纳利岛的家,祭扫完荷西的坟,三毛开始没日没夜处理一些繁琐的事物。
先是家里卫生的大扫除,擦洗窗户、割草、给花浇水,让这个家重新变得清洁而美丽。出于安全考虑,她第一次给这个家申请安装电话。然后请邮局的人帮忙开车送过来一大布口袋的信件,拆信,看信。
最繁复的手续,是荷西那边的遗产分割。因为荷西走得匆忙没有遗嘱,公婆又不肯放弃继承权,并且再三叮咛三毛要快快弄清,所以,每天一大早,三毛总是马不停蹄地周旋于法院、警察局、市政府、社会福利局和房地产登记处这些地方,去弄二十多份证明文件,实在是劳心又劳力的一件事情。
白天,有事情做倒也罢了。上午处理文件,下午接待接待来看望她的朋友邻居,除除草,把自己累到不行才睡下。可是,即便这样,“夜里也常常惊醒,不知身在何处,等到想清楚是躲在黑暗里,完全孤独的一个人,而荷西是死了,明明是自己葬下他的,实在是死了,我的心便狂跳起来,跳得好似也将死去一般的慌乱。开灯坐起来看书,却又听见海潮与夜的声音,这么一来便是失眠到天亮无法再睡。”
在这段独处的时间里,三毛一边做事,一边在这个屋子里回忆过去的温馨和欢乐。思念荷西的感觉一日强大一日,想起他的时候,内心仍感觉无比幸福的,仍觉得自己是个富足的人。
她也多次思考生与死的关系和意义。在给父母的信中,她这样写道:“人生的聚散本来在乎一念之间,不要说是活着分离,其实连死也不能隔绝彼此的爱,死只是进入另一层次的生活,如果这么想,聚散无常也是自然的现象,实在不需太过悲伤。请相信上天的旨意,发生在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一样是出于偶然,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有一个解释。”
“我们来到这个生命和躯体里必然是有使命的,越是艰难的事情便越当去超越它,命运并不是个荒谬的玩笑,虽然有一度确是那么想过。偏偏喜欢再一度投入生命,看看生的韧力有多么的强大而深奥。
当然,这一切的坚强不是出于我自己,而是上天赋予我们的能力,如果不好好的去善用它不是可惜了这一番美意。”
三毛的智利朋友路易斯,一直要三毛去看他的律师,叫她跟保险公司打官司,因为荷西潜水死亡,保险公司没有赔付人寿保险金。但是三毛打定主意不去为这笔人寿保险争公理,她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述说荷西出事经过,对她来说,这样实在太残忍。她宁愿不要那笔也不会富也不会穷的金钱,切让快乐的回忆留住,不再去想那些最最惊她一直也记挂着去年在海中找到荷西尸体的男人,没有他的地骇的伤痛。
她一直也记挂着去年在海中找到荷西尸体的男人,没有他的地址,只知道那人住在岛的北部。这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回来以后,想去他的乡村打听,希望能找到这个人,要亲自跪下来谢他,还想打一条金链条给他,以聊表心意,报答这份一生也无法回报的恩情。
这期间,三毛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她饱含着热泪,写下一段段痛彻心扉的文字,记录下荷西逝去前后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传达对亡夫的深沉情思,也记录下父母亲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刻陪伴自己的那份大爱。《梦里花多知多少》、《背影》,那一句句伤感的独白,字字含血,段段带泪,读来令人不胜唏嘘。
三毛给父母的家信中,曾经一再地说,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另寻新的生活。可是到了西班牙,一说西班牙语,立刻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她太爱这个国家,也爱加纳利群岛。虽然说中国是血脉,西班牙是爱情,而非洲,在过去的六年里,早已成为她的根,那么,即使离开,又该去什么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呢?伤心地虽然伤心,却充满了熟悉而亲切的温馨回忆,是不忍猝离的啊!
虽然,三毛很享受一个人的隐居生活,也并没有觉得独处的苦,而且,在1985年之前,她是不会永远离开这座岛屿的,因为荷西在这里。五年之后请求捡骨,那时候心愿才算了,到哪里都是家,倒并不一定死守这个孤地了。但是,作为她的父母,三毛爸爸妈妈觉得把三毛一个人丢在万里之外的大西洋,实在心中不忍,常常在家信中凄凄呼唤她的回归。亲人的呼唤,对故园的思念,永生的乡愁,再次击破了心底里对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设下的防线。
一天,新闻局驻马德里代表刘先生给三毛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说是宋局长邀请她回台参加主持1981年度广播电视“金钟奖”颁奖典礼。如果同意的话,马上就可以收拾行李动身启程。一开始,三毛并没有答应,因为六月初,她的计划应该是在摩洛哥和埃及。放下电话,三毛的心绪一直不能平静。她打通了台湾家里的电话,本来是要和父母商议这件事,可是,当她一听到母亲声音传来,竟然脱口而出:“妈妈,我要回家了!”
1981年6月,孀居一年后,三毛再一次回到台湾,回到父母身边,也回到台北的滚滚红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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