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之前总有小伙伴问我择偶标准,我都很认真的回答想要贾宝玉那样的。一般会得到惊讶的反应:“你喜欢中央空调呀?”我又没疯,不喜欢花心大萝卜。问题在于贾宝玉是不是中央空调?我一直想解释自己的想法。
这里有两个前提需要强调。第一,下结论前要好好熟悉一下原著才行。第二,《红楼梦》文本中的人物故事距离我们300年之久,理解它们要结合当时的背景、思想、信仰、价值和心理感受等等,而不是简单地以今律古、推己及人。第三,“中央空调”是指人在男女感情方面过于“博爱”,贬义词。
雪芹先生撰写《红楼梦》,划时代地抛出应该如何对待女性的问题。他的态度很明确:“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甲戌本凡例道:“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曾不若彼裙钗哉!”为了在原著中表达自己的态度,他塑造了一个复杂深刻特殊多元的贾宝玉,让他厮混內帷、痴迷女儿,成为女儿平等且融合的化身,甚至充满女性化的特质,被误认为“女孩投错了胎”。雪芹先生想通过贾宝玉为古今女子“伸冤”,提醒世人不要低估女性群体的价值。如果仅仅将贾宝玉理解成见个女孩子就要怎么着,脑子里只有饮食男女那点事的潦草角色,实在有失公允。
在原著中,贾宝玉有个“正邪两赋之情痴情种”的人设。这串复杂的概念源自贾雨村之口:
“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简单总结,人分三类,大仁类、大恶类、仁恶交织的正邪两赋类,正邪两赋中又根据身份不同分为三类,公侯富贵之家是情痴情种、诗书清贫之族是逸士高人、薄祚寒门是奇优名倡。贾宝玉出身贵族,即为情痴情种。按照欧丽娟老师在《大观红楼》中所指,贾宝玉非儒家“大仁”境界之流,但仍旧存在着“清明灵秀”的正气,这使他绝对区别于纨绔之流的淫魔色鬼。他亦非纯邪气所致的大恶之人,但也不能读书治世“于国于家无望”,这邪气使他沉湎与女儿之中,并且有些刁钻的毛病。当然,贾宝玉的邪气仍然服从于正气,正气始终是人格价值的标准。
这种正邪两赋的情痴情种的定位,让贾宝玉天生具备慈悲博爱的品质,成为众女儿的闺阁良友。他天生成惯能作小伏低,赔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缠绵。但这些情感的表达并非全出于男女情爱。他发自内心钦佩身边的巾帼英雄,欣赏那些生命力旺盛、纯粹美好的青春女性,甚至将女儿神圣化。贾宝玉最著名的论断:“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我见个女儿,我便清爽。”他教育自己的小厮:“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他为平儿理妆、为迎春婚后的遭遇难过是出于同情,哀叹这些晶盈剔透的生命被粗暴对待。他意识到自己作为男性的优渥待遇,外出时会买些精致不俗气的小物件,带给守闺阁之礼不能随意出门的三妹妹探春,是真挚的兄妹之情。香菱学诗如痴如醉、走火入魔,宝玉赞叹她的执着和才华:“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性情的”。不像贾琏,只会色迷迷地评价别人:“那个年轻小媳妇,生的好齐整的模样。”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哥,却受得住“毛丫头的气”,对年老妇人,即便骂其“鱼眼睛”,还是给予行动上的宽厚体谅。给这样开天辟地的男性角色冠以“中央空调”的帽子是否太残忍了。
再来讨论一下属于贾宝玉的感情生活。顽石化成美玉到人间享受温存富贵,夹杂在绛珠仙草向神瑛侍者还泪报恩的风流公案中,成就了贾宝玉林黛玉木石前盟的约定,让两人的爱情有了神话基础。凡尘俗世中,就有了贾宝玉对林妹妹独一份的钟爱。第二十八回,元春送了宝钗具有准弟媳意味的礼物,黛玉伤心,宝玉和黛玉起誓,除了父母,最惦记妹妹;想看看宝姐姐的红麝串,却嘀咕那条被红麝串衬得更加雪白的臂膀怎么没长在林妹妹身上;第三十三回,宝玉挨了打,怕妹妹担心,借手帕传情;第三十四回,宝玉情之所至,跨越礼法界限,大胆站在桥上向妹妹倾诉衷肠;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宝玉听说林妹妹要回苏州家去,急火攻心昏死过去。这些爱情的细节不胜枚举,一切的一切都汇成一句:“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那在原著中宝玉和其他女性的亲密行为又如何解释?有点残忍,小说描述的年代实行等级制度,人有贵贱之分,那些二层主子、大丫头,比如和宝玉初试云雨情的袭人、撕扇的晴雯,撑死混到姨娘,也就是妾,只能算是贾家的奴隶、物品,那些门当户对的贵族世家小姐才能成为宝玉的妻子,才被视为有资格和宝玉谈情说爱。连林妹妹吃醋都只是针对金玉良缘候选人宝钗、金麒麟伏白首双星候选人湘云,不会吃袭人、晴雯这些大丫头的醋。
我和朋友也讨论过贾宝玉形象崩塌的桥段,比如情烈死金钏那集,这位啥主都做不得的“绛洞花王”并不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这些他所珍爱的女孩。不过在今天这个择偶标准的角度来看,我仍然大力推荐贾宝玉,以上(忽然黄执中附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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