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赏着徒弟的新作，袁成毅赞誉有加。
“这幅作品布局合理，画面感强，花朵的制作尤其显出运锤功力，炳辉，你的进步很大呀！”他的脸上洋溢着笑意。
“多亏师父悉心教导，徒儿才有今日的长进！”炳辉谦逊地说。
“好是好，不过西山的细节处理上，还得再慎重才是。”他指着山上的巨石说，“这里的线条太细密，可以更简明粗犷些，寥寥数笔才能突显苍劲古朴的立体感。”
林炳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似乎有了新的发现，恍然顿悟地说：“我懂了，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哪儿的问题，经师傅点化才明白，原来是山石应有的宏伟气势没有表达出来。”
“铁画就是这样，几笔之差表现出来的意趣就有很大分别，细节的处理是决定作品质量高下的关键啊！”他耐心地点拨着弟子。
“徒儿受教了，多谢师父指点！”炳辉谦恭道谢。
得了点拨的炳辉，此后开始埋头钻研、琢磨铁画的细微之处。
寒来署往，春去秋来。时间一晃，四五年过去了。林炳辉的铁画技艺在潜移默化中已与日俱增。
一日，袁成毅忙完手里的活计，特意唤徒弟近前。
“炳辉，转眼间你来店里五年了，眼下已经达到艺满出师的水平了，不知你对今后作何打算？”
“徒弟每日只潜心钻研铁艺，还没有思考将来的事情。”
“咱们手艺人学艺，无外乎为了艺满出师，如果你想另立门户，为师也会支持你的决定。”
“虽然这几年徒弟进步很大，但尚未达到技艺精湛的程度，现出师另立门户还不是时候，我想跟着师父再历练几年，日后时机成熟了再单立门户也不迟。”
听了他的这几句话，袁成毅深感欣慰。
之前带的徒弟，学艺未精就急于出师，像炳辉这样踏踏实实、追求技艺精深的弟子确实少见。
袁师傅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炳辉就这样继续留在了店里，仍然痴迷地投入铁画创作之中。
然而，军阀混乱频发，经济愈发凋敝，时局愈发不稳，越来越多的手工作坊歇业了，铁画行业更是举步维艰，“袁氏铁画铺”虽为业界龙头，也难逃濒临倒闭的厄运。
又熬过了几年艰难的岁月。
店铺里几天没开张，袁成毅愁眉不展地坐在柜内。伙计明海早就离开了。儿子袁钢也到外面工厂里做工去了。如今店里只有他与炳辉两人，但依然入不敷出。
这些天他打算将最后几幅铁画卖掉就彻底关门，可连日来竟没有几个顾客登门。生意难做啊！
如果真得歇业，炳辉怎么办呢？这孩子特别仁义，技艺也愈发高超，可惜生逢乱世，空有一身本领而无用武之地。哎！
他几次打算跟炳辉谈谈关店的事，却始终觉得难以启齿，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终于他找了个机会，正式将此事提出来。
“炳辉，眼前的形势你也看到了，生意做不下去，店铺倒闭是早晚的事，你还是早做打算吧。”他艰难地开了口。
“其实，我早就料到了。这两年老百姓日子过得都很苦，哪里还有闲钱买铁画呢？”炳辉苦笑着说。
“那你呢？是准备再开个铺子，还是另谋高就？如果你还想继续做铁画，我可以把店铺转让你，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他不无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大环境如此，就算重开店铺也是死路一条，我想暂时找个可以养家糊口的活计先干着，待日后再做打算。”炳辉拒绝了师傅的好意。
“可惜了，你是难得的铁画奇才，不干这行真得挺可惜！”他小声叨叨着，语调中透露着无限哀惋。
“师父不用替我惋惜，这些年我学到了自己喜欢的技艺，这是人生一大幸事。虽然眼下不能继续干这行，但不一定将来也不能做铁画。人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世道也有轮回变化。我就不信等不到天下太平的时候！”炳辉眼里流露出希冀的光亮。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倍感欣慰之余，眼眶湿润了，“你能这么想，为师就放心了，将来总有机会重操旧业，你会成为技艺在我之上的铁画大师。”
他不再多说，又用手拍了拍炳辉的肩膀。炳辉也无言以对，只是眼神更加坚定了。
徒弟二人对望良久，内心均感异常沉重。
没几日，袁成毅踩着长凳，双手颤巍巍地摘下高高的匾额，只觉心里五味杂陈。
“袁氏铁画铺”自开业以来，已近六十年，当年他从父亲手中接过店铺时，是何等昌盛兴旺，不想如今在他手里败落至此。哎！
林炳辉扶着师父从凳上下来，想着以后就要离开师父，离开自己钟爱的铁画了，不知何时才能重操旧业，心里也是倍感凄凉。
“袁氏铁画铺”正式关门歇业，只不过这一次是永远歇业了。
隔日，林炳辉收拾好行囊，穿着白色粗布对襟上衣，右肩挎着蓝布包袱，一如当年前来投师学艺的样子。
他辞别了师父，辞别了袁氏铁画铺，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前方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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