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楼 ‖秋

作者: 南风无影 | 来源:发表于2023-03-27 08:01 被阅读0次

    徐州城外不远,有个下邳县,是一座小县城,此时城外残阳已落,小城骤然笼罩在一片紧迫仓皇的阴影之中,远处急遽的马蹄声如雨点般逼近,在寂静的黄昏古道上,显得格外清脆。两匹马并驰在官道上,在这千里征尘中飞扬着长鬃,附近有忙完耕作的农夫和孩童,走在道路两旁,应声看了过来,即使是不懂马的老农,也能看出来这是两匹难觅的好马,在下邳这种县城里极少能遇见的到,其中一匹高大壮硕,通体赤红如火,唤作什伐赤,另一匹体型有点瘦长,肤色雪白无暇,如白龙驹下凡,唤作玉骢骄。

    马上的男女,正是陈轲和柔福,天色已晚,他们停在下邳的驿站里,准备今晚在此住下。


    下邳城人迹罕至,距徐州城约一百五十里,城有三重,大城周十二里半,曹操曾擒吕布于白门楼。

    霜雪当空,驿站离白门楼不远,却是荒凉萧瑟,孤馆灯青,笼罩着一片惨淡抑郁,陈轲遥想起白门楼上的吕布吕奉先,曾被斩于白门楼下,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陈轲一时兴起,提笔写下一首吊古词:

    览物伤怀者,陟高怅然耳。试想兵罛城池,大水怒澴,马瘏人病,天地凄然。一旦风吹草动,莫不心惊胆寒。
    畴曩曹公提旅,鼓皂东征。奉先惶然,败绩彭城。于是蜷缩于下邳一隅,不敢妄动而噤声。至于郭、荀献计,决堤肆水;侯、宋密谋,猛虎下刑。大业消尽,黄鸟来鸣。英雄梦断,折戟绝缨。
    若乃匹夫逞力,豺胆鼠目。扬名且疾,败亡亦速。惟念群雄,振翮逐鹿。人生渺渺,徒剩一哭。尔来凉飚忽发,神思骛驰。拊膺喟叹,不知何之。昔者白门楼立于兹土,今者黄土覆于斯楼,恓也!所以吊古纵情,心门如訇。凭栏高望,寄意飞鸿。

    纸窗竹屋,灯火青荧,正当陈轲托灯疾书之时,柔福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面,面容如洒下的月光一般,白皙柔和。

    等陈轲书写完成,看到站在背后的柔福,赶紧躬身施礼。柔福笑着说:"不必拘礼,将军武艺高强,没想到文采也这么好,“凭栏高望,寄意飞鸿”,有点苏黄的味道,很是难得"

    "帝姬见笑了,我科考那年,赶上靖康之难,只能参军报国了,可惜还是不能抵挡金军破城..."

    "那一年,我十七岁,久居皇宫,都不知外面已经兵荒马乱了......"

    “那仗太艰难,我还记得我们守城到最后,弓箭,石头,木棍都用完了,我们就把艮岳的石头搬过来,后来那些石头也用完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花石纲,艮岳的这些事...,父皇酷爱书画,却疏于朝政,这是国家的不幸”

    “可惜最后城还是破了,等我从死人堆醒来的时候,城已经破了,守城的都是金人,我只能逃亡南方,一路都是逃亡的兵民”

    “金人掳我们到北地,前路迢迢,那些帝姬和妃嫔,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我当时感觉前方如深渊一般,冥冥难测….."柔福说完,泪眼婆娑,转身拿起绢帕擦拭。

    陈轲也有点泪目,说道:"正所谓君辱臣死,我愧对君上和帝姬…"

    柔福打断他道:"将军无需自责,没有大哥出手相救,我哪能今日站在这里,此时恐怕……."说到此处柔福积攒多年的委屈喷涌而来,掩面痛哭起来......

    陈轲征征的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不知如何去安慰。他的记忆回到十八年前,公元1123年,靖康元年,十七岁的陈轲宿职于殿前司马步军...

    天涯故人

    北宋重文轻武,武官将领大多在大宋的西北防线驻守,李纲是个文官,此时却统领汴京的防卫,责任重大。李纲有两女,大女儿已出嫁,二女儿李素素,闺名婉儿,比陈轲小两岁,待字闺中。陈李两家算是世交,陈轲的祖父陈慥是个游侠,父亲陈恭,在汴京为官,官拜银青光禄大夫,在靖康之难前一年,因政见不和,被蔡京贬到浙江当转运使,全家只留陈轲一人在皇城当差。陈轲和李素素打小非常调皮,不仅玩在一起读书也凑在一块。成年后,素素穿上戎装,青巾玉带红靴,拉上陈轲一起,各跨骏马,招摇过市,好不畅快;“如五陵少年,访云寻雨,骏马春衫,醉眠芳草,狂歌玩乐”。

    不久,第一次金军围城,那时人心惶惶,二人好奇,打算从汴河水路出城看看,困在汴京实在无聊,要是跑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浪迹天涯也不错。约定的那晚,只要李府外挂起红灯笼,表示诸事已成,可惜陈轲等了一个晚上,始终没等到灯笼挂起,约定的船靠点也不见人影,他估计素素家里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也没在意,只是给素素捎了一封信。正值战事忙乱,没多久金军也退兵了,他再去到李府找寻,却发现李府上下好像是一夜之间蒸发了,人到底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第二次汴京保卫战,陈轲加入了敢死队,往外冲的时候被马撞晕,不醒人事,第二天晚上才从死人堆里爬起来,金军已经破城了,家人早早已经迁居浙江金华,于是,沮丧的陈轲,辗转离开汴梁城。

    战火纷飞,茫茫人海,故友是否还在世?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没能赴约?是家中变故,还是?这个疑问一直埋藏在他心底,陈轲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路上风餐露宿,陈轲和柔福到了南宋都城,临安,那个以前叫杭州的地方。两宋交替时期,盗匪横行,还有不少官军也加入抢劫,陈轲他们化妆出行,为隐瞒身份,有时也避开官兵绕行,所以总共走了两个多月,过徐州后,从泗洲改走淮河水路,紧走慢走,却不料柔福中途染上了痢疾。恰在铄石流金的大热天,日晒船蓬,水蒸炎暑,生活在这小小船舱里,柔福可能身体抵抗力差,或者是食物不适应,一天夜里突然上吐下泻,船不得不靠岸,辗转求医病了半个多月才好,所以耽误了一些时日,中秋节当天赶到了临安。

    中秋的临安城,处处都张灯结彩,挂满了花灯,灯火把夜色照的如白天一样辉煌璀璨,临安虽不如东京梦华一般繁华,但也是南方最为富庶的城市。
    陈轲站在桥头,举目望去,十里画舫,勾栏瓦肆,灯红酒绿,这哪里是杭州啊,简直就是当年的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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