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的周末,我和弦子一同走在稻田旁的马路上,强烈的光已将地面烘烤得炙热,我在空气中已闻到了属于夏季的清香。
“前面有一家小卖部,我们去买一点喝的吧!”弦子提出了建议。
“好的!”
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我还是选择了葡萄味的波子汽水。一谈到葡萄,我就不禁联想到夏季葡萄架上的丰收,随后便会想到打击着礁石的海浪,池塘中绽放的睡莲,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那便是小镇上七月末的花火大会。
我打算在花火大会那一天,向弦子表明自己的心意。
弦子是我的邻居,据母亲说,我和她三四岁就认识了。但可惜,我小时候身体很差,并不如其他孩子那样活泼,因此我的童年多半是在病床上度过的。要知道,病床上的日子总是无聊的,我只能看看夏目漱石,宫泽贤治的作品来打发时光。但好在,有时候弦子会来看我,并给我讲述学校里一些好玩的事情,以及四季的细微变化。虽然说我不能亲历这些美好之事,但弦子总能把这一切描述得绘声绘色。
“弦子,你讲的故事真好,你也许能成为作家吧!”
“谢谢!我会继续打磨我的语言,把一系列事情描写地更好的!”
就这样,在弦子的故事中,我度过了我的童年,她成为了我接触世界的眼睛。好在后续我身体好转后可以去上学了,有些事情也就不用麻烦弦子了。
在上初中的时候,弦子喜欢拿着一本本子,不断询问同学有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然后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哦对了,她的本子上除了文字的记录,她还喜欢用三菱的素描铅笔,去画学校内春季开放的樱花,或者秋季的挂在枝头的红叶。
“这些景色都是一期一会的,不记录下来的话,它们就失去生命而凋亡了。”
弦子以前如是和我说道。
也许正是出于这份对于生活与文学的热爱罢,弦子的国文总是非常优异。她曾经被问过学习国文的技巧,弦子回答道:
“啊?我......我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我只是个喜欢活着的人,或者我比任何人都怕死。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根据我对弦子的了解,她没有说谎。
“这女的又在装了,唉,给她点机会,她就出风头。”我有时候会听到周围的几个女生会那么议论弦子。
“她不就仗着家里有钱,才敢那么玩吗?你也看到她当时从她家那辆黑色奔驰车上下来的趾高气扬了吧,真是恶心!”
“真想找个机会教训她一顿。”
我很想去反驳这些恶毒且粗俗的言论,但我怕惹来更大的麻烦。于是,我把这个事情悄悄告诉了弦子。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吗?算了,不要管了吧,至少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她们这样看待我,那是她们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去把她们打一顿啊!”弦子平日里宝石一样的眼睛,此时却留下了花绿青一般的泪水。但她快速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溢出的光,接着用手推了一下金属框的眼镜,挤出了她平时的笑容:
“没事的,我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光透过教室的窗户洒在弦子的脸上,我已分不清那是光斑,还是重新流淌下的泪水。
但好在,弦子并没有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做出任何改变,我目前也没有听说过弦子遇到过什么危险,像她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大家应该都会很喜欢吧。
“一瓶波子汽水,一瓶伊藤园绿茶,一共两百日元。”
收银员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我来付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弦子就把钱付了,“今天我请你吧。”
我们一同走在路上,喝着饮料,谈论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如果没有你当时的肯定,我想我不会去努力描绘生活里美好的事物,谢谢你在当时做我的倾听者。”
“没......我想如果没有你,我当时的生活也一定会很灰暗......”
“等我将来如果能写下好的作品,我一定会让你先读的!”
“啊,谢谢!”
我将波子汽水一饮而尽,那一种碳酸饮料冲击喉咙的感觉,给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感。
“你的汽水里有弹珠诶,你有办法把它取出来吗?我想看一下!”
“这......恐怕......”说句实话,我以前喝完波子汽水,从来没有想过取出里面的弹珠。
接着,我将汽水瓶子举起,想把它砸成玻璃碎片,这样即可取出弹珠,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确实是最有效的办法。
“啊,别,这瓶子也是有生命的啊!”但弦子话音未落,刚刚还是整体的玻璃瓶,此刻已经摔成了好几段。它们躺在地上,像是被分尸的尸体。
就这样,瓶子碎了。
弦子叹了口气,接着俯下身子,举起了那一枚弹珠。她抬起头,将弹珠放置在自己的眸子与天空之间。
“哇,我感觉整个天空,都被弹珠包含了!一切都化为弹珠里蕴含的那一缕蓝!”弦子又似乎忘却了瓶子破碎的忧愁,开始感慨自己的发现。
微风吹过,弦子的发梢被微微吹起,她的眸子清澈地仿若琉璃,天空映在弹珠中,但也映在她的眼睛中。一瞬间,我想到岩井俊二《情书》的那一张海报。
“这颗弹珠可以送我吗?”
“当然可以。”
“嗯,那我先回家啦!我家马上就到了!”
“再见!”我向着弦子挥了挥手。
后来的两个月,我也会听到关于弦子的闲言碎语,但是她本人依然不太在意,她依旧拿着铅笔,描绘着夏季那一系列繁茂的生命。
“明天,就是花火大会的日子了,你明天记得来啊。”在花火大会的前一晚,我用手机给弦子发了消息。
“好的,我明天一定会好好打扮一下的!”
看到弦子的消息后,我开始酝酿我该如何把我的心意传达出去,于是我模仿着老一代人写起了情书。要知道,有些情感,口头传达出来,远远不如纸上的文字传达出来的效果好。
“以后,让我们一起描绘我们的故事吧!”写到这情书的最后一句话,我才发现此刻已是凌晨两点。喜悦,激动,紧张,此时已经笼罩了我的心,我今天......该怎么把这封信递给她呢?
“我稍微打扮一下!这会花一点时间,你先去吧!”这是弦子在晚上六点半点,给我发来的短信。
花火大会的举办场地并不远,于是我缓缓地走了过去,满脑子都在酝酿告白的情景。
“我已经到了。”六点五十八分,我发了消息。
“好,麻烦等一下我!”
但约莫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依旧没有看到弦子的身影。
“那个,你大概什么时候来啊。”我发了一条消息。
但是,我并没有收到回复。
此刻,花火升起,在天空中绽放。巨大的响声遮住了我内心的不安。我的手紧紧握住口袋里的信,但我依然没有等到她。
回家的路上,垂头丧气的我听到了警车和救护车那急促的笛声。
我快速地跑回家,询问母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你的朋友弦子,好像在去花火大会的路上,被人袭击了。”
“什么?”
第二天,一少女在出门路上被校园霸凌者袭击的事情,上了地方新闻。嫌疑人的动机据说是“嫉妒”。
我走到弦子的家门口,想要去看一下她,但是,我最终还是无助地在她家门口哭了起来。我捂住鼻子,不让哭声太大。弦子的房间,此时已被窗帘遮的严严实实。
不久后,据说弦子转学到了东京的私立女校。而我,有时候也会买一瓶波子汽水,就让它静静地放置着,一直放到过期也不会丢。
到今天,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而那个少女,永远死在了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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