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绪年间,广济县薛家村有位薛员外,他年过花甲,家财万贯,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为了有个后人养老送终,继承香火,他真是动足了脑筋。
这不,这段时间,他竟然又打起家里一个丫环的主意。
这天下午,本来安静的薛府突然闹腾起来,两个家丁连拖带拽的,将一个丫环拉到院子里,吊在院子的皂荚树上。
薛员外吩咐家丁:“她啥时应承了,就啥时放她下来。”说完,转身回了屋。
薛员外刚进屋,员外婆便走出来,解开绳子,把那个丫环放了下来。
薛员外在屋里听到响动,急忙走了出来,见员外婆放下丫环,十分恼怒,喝令家丁再把丫环捆上,那丫环一听,拔腿就跑,眨眼工夫,便冲出了薛家的高墙大院。
薛员外连忙带着家丁追出来。
那丫环像只燕子,不一会就跑出村子,跑上了村外梅川河边的官道,薛员外带着家丁在后面穷追不舍。
毕竟女孩子气力不及,眼看薛家人越追越近了,这时,前面突然来了一顶官轿,丫环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猛地一蹿,一下钻进了官轿。
官轿里坐着广济县古县令,他正眯着眼儿打盹,忽见一个女子冲进轿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女子有点眼熟。
原来他数次到薛员外家做客,见过这个丫环,这才定下心来,问:“你不是薛家的丫环吗?这是干什么?”
丫环喘着粗气,说:“大人救我……”
古县令眨巴下眼睛,想,姓薛的那家伙是这方圆几十里的首富,连个后人都没有,那万贯家产,好歹得有个着落。
现在帮这丫头一把,没准以后就是颗有用的棋子。
这时,薛员外带着家丁追了上来,一见是古县令的轿子,顿时放下心来,喊道:“大人,我家丫环跑到你轿里了!”
古县令把头伸出轿外,故意拿腔捏调地说:“哟!这不是薛员外吗?你们几个大男人把一个小丫头撵得满天飞,唱的是哪一曲呀?”
丫环在一旁气愤地说:“他为老不尊,竟然想要我做妾!”
薛员外见势不妙,连忙打躬作揖,说:“大人,请到寒舍说话。”
古县令跟着薛员外到了薛家,到客堂上坐了,薛员外叹了一口气,说:“大人,我膝下无子,只想再续一室,生下一男半女,让我老有所依!”
古县令瞅瞅薛员外一张堆满皱纹的老脸,拼命忍住笑,说:“薛员外呀,我听说你年轻时就纳过几房妾,都未生育,后来把她们一个个全赶走了。现在你黄土都埋了半截子,难道老枯枝还能再发新芽?”
薛员外嗫嗫嚅嚅,说:“苋菜越老越结籽,葫芦越老越开花,兴许现在就能……”
古县令哈哈大笑:“你真是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儿。那丫环可怜见的,死也不从,真要闹出什么事来了,你的名声也不好听。我看,你就给我一个面子,放过她吧!”
听了古县令的话,薛员外心里直犯嘀咕:“这家伙向来是见钱眼开的主,平日一来我家就想着打秋风,今天怎么像个正人君子呢?”
不过,想归想,县太爷的面子他不能不给,只得答应不再逼那丫环为妾。
古县令见薛员外还是一脸闷闷不乐,就说:“你们家高门大户的,怎么连个唱小曲的都没有?”
薛员外说:“这个丫环倒是吹得一手好曲子。”
转头又对丫环说:“你就给县太爷吹一曲吧。”
丫环连忙起身,回屋拿出支乐器,朝古县令行了个万福,便吹了起来。
她吹得悠扬婉转,十分动听,古县令十分受用,问:“你这吹的乐器叫啥名儿?你怎么吹得这么好?”
丫环说,她吹的乐器叫葫芦丝,是她老家云南那边的乐器。
她叫“葫芦”,是云南人,从小死了母亲。
她父亲受当地土司欺压,无法栖身,就用背篓背着葫芦,离开云南,一路上靠吹葫芦丝讨口饭吃。
这样一年年过去,葫芦渐渐大起来,也跟着父亲吹起了葫芦丝。
去年,十七岁的葫芦跟着父亲来到薛家村,薛员外把葫芦父女俩叫到家里,让他们一齐吹葫芦丝,吹一曲赏一个铜钱。
一个上午吹完,薛员外仍觉不过瘾,让他们下午接着吹,想不到葫芦的父亲吹着吹着,突然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葫芦跪下求薛员外赏一口棺材,薛员外答应了,但同时给了葫芦一张卖身契,葫芦在卖身契上摁下手印,从此成了薛家的丫环。
葫芦在薛家住了一年,长得越发水灵。
薛员外见了,忍不住动起了歪心思,想纳她为妾,葫芦却宁死不从。
送走古县令,薛员外又为子嗣的事生起了闷气,员外婆走过来,说:“老爷,我们还是找一位义子吧,只要找到个有良心的,让他继承薛家香火,为我们养老送终,胜过亲生。”
薛员外说:“你到哪里找有良心的?良心又不会贴在脑门上,你怎么看得出来?”
“我有个法子……”
员外婆说,要想找到有良心的人,最好的法子是隐瞒身份,装成老无所依的乞丐……
薛员外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他为员外婆找来一套又破又脏的乞丐衣、一根打狗棍、一只破碗,写了块“卖身为奴”的牌子,挂在员外婆胸前,给了她几两散碎银子,让她出了门。
员外婆先赶到六十里外的一个大镇子,四五天过去了,没见员外婆回来。
薛员外有点坐不住了,就对葫芦说:“看来还得我亲自出马,等夫人回来了,你让她在家里好好呆着,不要再到处乱跑。”
说完,他也把自己装扮成乞丐,偷偷出了门。
再说梅川河边的杏花村,有个年轻的货郎叫周小发。
这天挑着担子到县城采买货物,忽然看见街头坐着个老年乞丐,胸前挂着个“卖身为奴”的牌子,不少人围着当稀奇看,但看了老半天,没见人上来买,就又渐渐散了。
这时,一个公子骑着马过来,看到了薛员外挂在胸前的牌子,突然张大嘴巴,“呸”的一声,把一口浓痰吐到薛员外身上。
薛员外几时吃过这样的亏!他骂道:“市井小儿,你这个鬼德性,怎么能给人做儿子?”
公子见乞丐竟敢骂人,一跃从马上下来,飞起一脚,踢倒薛员外,骂道:“你这个缺德鬼,一大把年纪了,想别人买你回去养老送终呀?”
薛员外梗着脖子还要骂,这公子见他还不服软,又一脚踩住薛员外,说:“你喊我一声爹,我就饶了你。”
周小发见薛员外被公子踩着,动弹不得,一张脸涨得通红,看不下去了,就对那公子说:“他虽是个乞丐,也有一大把年纪了,你何苦这般作践他?”
公子抬起脚,冲着周小发说: “你算哪根葱?就你良心好?怎么不把他买回家?”
周小发冷笑一声,说:“你还别激我,要是我和他投缘,买他回去当爹也说不定。”
他放下货郎担,上前扶起薛员外,问:“你怎么想把自己卖了呢?”
薛员外难过地闭上眼睛,不吱声。
公子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快买了这没用的老东西吧,快呀!快把他买回去当爹供起来,给他养老送终!”
公子这一说,货郎心思还真活络了,想:我从小就没爹,一直盼着有爹娘好让自己来尽孝,再说,我经常跑在外面做生意,有个老人在家里守着也挺好的。
他再看看老乞丐,长得胖胖的,身子骨也挺好,就说:“他好歹也是个人,咋就不能当爹了?只要他同意,这爹,我认了!”
公子笑得跳起脚来:“哈哈,你买他做爹,你得给钱啊!对爹你还得有礼数,得用轿子把他抬回去!”
薛员外瞅瞅周小发,点点头,说:“好,我就收你作义子。”
货郎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说:“我钱不多,过会还得去采买货物,这一两银子你要是不嫌少,就收下,告诉我住址,明天我抬大轿子去接你!”
薛员外接过银子,说:“我住在梅川河边薛家村外的土地庙,你明天早点来接我!”
公子没想到自己一番胡闹,竟然真的让老乞丐把自己卖给别人当了爹,气得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东西,你就等着吧,到时你这破儿子不是把你气死,就是将你活活整死!”
第二天,周小发走了个大早,租了个轿子,赶往薛家村,到了土地庙前,吓了一跳。
只见庙前站着一大堆人,昨天自己认爹的那个老乞丐身着绫罗绸缎,站在前面,旁边一位丫环迎上来,介绍说:“这是我们家老爷,人称薛员外。”
周小发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掉头要走。
薛员外走上来,拉住周小发,说:“怎么话都不说,就想走了?”
周小发结结巴巴地说:“原来你、你是薛员外—”
薛员外笑呵呵地说:“我看你这孩子良心很好,你就来我们家吧,给我养老养终,以后,我家的产业全是你的。”
薛员外赏了轿夫几个铜钱,带着周小发进了家。
让葫芦领着周小发里里外外走了个来回,然后把周小发叫过来,说:“过几天我要大请宾客,好好庆贺一番,但你娘到外面找义子,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去把她接回来吧。”
刚说完,又想到周小发刚来,还不认识夫人,就对葫芦说:“你陪着少爷去把夫人接回来,我们这一带只有你会吹葫芦丝,你边走边吹葫芦丝,夫人一听,便知道你在找她,就会过来找你们。
不过,夫人外出这么些天,没准明天就自己回来了,所以你们不要乱跑,最多找三天,找不到就先回来。”
接着,薛员外找出一套上好的衣服,让周小发穿上。
周小发和葫芦沿着梅川河堤走,葫芦一边走,一边吹着葫芦丝,周小发却想着心事。
原来,周小发的爹是薛家的佃户。
周小发八岁那年,梅川河发了大水,庄稼颗粒无收,但一到秋后,薛员外照样派家丁下去收租。
周家交不出租子,薛员外便要把小发娘拉去抵租。
刚烈的小发娘不堪其辱,跳进了梅川河,小发爹连忙下河去救,结果两个人一起被河水卷走了。
想不到,他自己稀里糊涂做了仇人的义子。
周小发在心里暗暗发誓:将计就计,等将来时机一到,一定要为父母报仇……
葫芦吹了半天的葫芦丝,见周小发一声不吭的,就说:“少爷,你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我吹的葫芦丝吗?”
周小发这才回过神来,说:“你吹得很好听!”
葫芦说:“你要是真的觉着好听,那我就专门给你吹一曲吧。”
说完,她吹起一个新曲子,那曲调像一缕轻烟绕来绕去,长久不散,周小发问:“这叫啥曲子?听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葫芦回头一看,周小发真的眼睛红红的,不禁心里一动,说:“它叫《葫芦花开》。少爷,你肯买乞丐当爹,真是个好心人,以后给你当下人,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受屈的。”
周小发连忙打断葫芦的话,说:“你别叫我少爷,我还是觉着叫我货郎耳顺。”
葫芦捂着嘴,轻轻笑着喊:“货郎哥哥……”
到了下午,周小发要到河堤下小解,便让葫芦先走,他小解完走上河堤,便见三个骑马的男子挡住了葫芦,急忙上前一看,打头的正是昨天羞辱薛员外的那个公子。
他骑在马上,笑嘻嘻地跟葫芦说:“你吹的是啥玩意儿呀?真是好听,我想请你到我家中,吹它三天三夜……”
周小发上前一步,站在葫芦跟前,说:“怎么又是你?上回欺负一个乞丐,这回又欺负一个姑娘,你还是不是人?”
那公子也认出了周小发,乐得哈哈大笑:“哈哈哈,你昨天打抱不平,打得给乞丐当儿子,这回又打抱不平,难道还想再给这小娘子当儿子不成?”
公子的两个手下也跟着起哄。
周小发故意大声喝道:“休得胡言,她、她是我的娘子!”
公子一看两人悬殊的衣着,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在骗鬼吧?她要真是你娘子,你敢当着我的面抱住她,香香地亲她一口吗?要是不敢,你小子就别逞能!”
周小发一言不发,一把抱过葫芦,亲了一口,说:“亲就亲,她本来就是我的娘子嘛!”
那公子见他们真的抱了亲了,只好带着两个手下走了。
葫芦满脸通红,说:“货郎哥哥,你做做样子不就行了,怎么真的使劲亲我啊?”
周小发抱紧葫芦,说:“你是个好妹子,我好喜欢……”
薛员外在家里等了三天,员外婆、周小发和葫芦都没有回来。
到了第三天下午,就跑到村口朝官道张望,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周小发和葫芦并肩走着,一副亲热样,气得他掉头就走。
到了深夜,薛员外多了个心眼,悄悄爬起来,走出屋子,踅摸到周小发窗根,果然听到房里传来轻声低笑,正是葫芦和周小发的声音。
他气得要发疯了,悄悄退回自己房间,大骂葫芦:“好你个小贱人,前些时候让你做小,宁死也不从,这才三天工夫,就勾引我义子!瞧我怎么治你!”
第二天一大早,薛员外叫过两个家丁,指着葫芦,说:“你们今天把她卖到妓院去!”
葫芦一听就傻了,哭着说:“老爷,我卖给你们家是当丫环的,你不能把我推进火坑啊!”
薛员外抖抖手里的卖身契,说:“有用时你是个丫环,没用时,你就只是个换钱的东西!”
葫芦脸色惨白,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周小发说:“爹,你要是卖葫芦,就让我去卖吧。”
薛员外朝周小发看看,说:“你去也好,卖了她,记得带一百两银子回来!”
周小发带着葫芦出了薛家村,走到梅川河边,突然停下来,问:“葫芦,我把你卖到妓院去,你不恨我吗?”
葫芦恨恨地说:“哼,我倒要看看,我的货郎哥哥怎么亲自把我推进火坑!”
周小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倒是看看,这是去县城的路吗?”
葫芦一看,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了去县城的官道,就问:“你这是把我带到哪儿去啊?”
周小发告诉葫芦,薛员外逼死了他的父母,他不会跟他同流合污。
现在他要把葫芦带到他家里藏起来,等薛员外死了他执掌家业后,就把她接出来。
葫芦没想到周小发跟薛员外中间有这么大的仇恨,心里又兴奋又着急,说:“你没有银子,怎么向那老东西交代?”
周小发说,没有银子可以到县城去借,这些年他做货郎,跟城里好几家杂货铺老板熟,他现在是薛员外的义子,将来要继承薛家产业,只要多付利息,那些杂货铺老板肯定会把银子借给他。
葫芦听周小发这么一说,高兴得一下扑到周小发怀里,说:“货郎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卖了……”
接着,葫芦跟着周小发来到杏花村,到了周小发家,周小发带着葫芦在三间茅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说:“葫芦,以后你就在这里住着,缸里有米,灶下有柴,我隔段时间就偷偷跑回来看你……”
葫芦眼里闪着泪光,看着这几间茅屋,虽然破旧,却能挡风遮雨,像是自己的家一样,安生、自在,心里好生喜欢,只想一生一世都住在这里……
周小发安顿好葫芦,出了家门,到县城去借银子。
他上了梅川河堤,走了不远,便听到堤下传来微弱的呼救声,连忙走下河堤,看到一位破衣烂衫的老婆婆躺在堤下,满脸血污,幸亏被一棵防浪树挡住,才没滚下梅川河。
他蹲下身子,问:“大娘,你怎么躺在这儿了?”
这位老婆婆气息奄奄地说:“孩……子,救……救……我……”
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周小发弯下腰要抱起老婆婆,突然看见她身下还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卖身为奴”几个字,不禁一怔,难道她是员外婆?
那得跟葫芦商量一下。于是,他放下老婆婆,急急忙忙跑回家,把葫芦拉了出来。
葫芦赶来一看,连忙扶起老婆婆,喊道:“太太,你这是怎么了?”
转过身又对周小发说:“货郎哥哥,太太是个慈善人,对我挺好。有一次,薛员外把我吊在家里的那棵皂荚树上,她还解开绳子救了我,你快过来救她……”
周小发听葫芦这一说,压住心里对薛家人的厌恶,和葫芦一起把员外婆抬上了河堤,葫芦急切地想把员外婆送回家。
周小发说:“他正要把你卖到妓院去,你怎么能再回去呢?还是我送吧。”
葫芦摇摇头,说:“你要是送回去了,老东西问你要卖我的银子,你怎么办?”
看来两个人现在都不能回薛家村,周小发一时作了难。
这时,一位老人赶着辆驴车过来了,葫芦连忙喊住老人,说:“大爷,你把这位老婆婆送到薛家村吧,她是薛员外的夫人,你送到了,薛员外会重重赏你的。”
赶驴老人瞅了瞅昏迷不醒的员外婆,问是怎么回事。
周小发掏出一点散碎银子,说:“一下子说不清楚,你把她送到就是。”
赶驴老头看看员外婆还有气,接过银子,就赶起驴车,把员外婆送往薛家村。
周小发又嘱咐葫芦回家呆着,然后自己迈开大步,朝县城赶去。
赶驴老人把员外婆送到薛家,薛员外一见员外婆竟然这个样子,大吃一惊,连忙让人请来村里的郎中救治,又问赶驴车的老人怎么遇上员外婆的。
老人把在杏花村边梅川河堤上遇到两个青年男女,委托他送回员外婆的情况说了。
薛员外忙问两个青年男女的长相,赶驴老人一说,薛员外的眉头皱紧了:这两个青年男女长相穿戴很像周小发和葫芦,周小发是去县城把葫芦卖掉的,他们跑到杏花村干什么?
这时,村上的郎中把员外婆救醒了,薛员外忙过去问原由,员外婆说,她外出这些天走了好多地方,不仅没找到有良心的义子,连腿都快跑断了。
那天走到杏花村附近,一个骑马的人突然从后面冲过来,撞得她身子一歪,滚下了梅川河堤,撞在一棵树上,昏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全都不知道了……
一直等到天黑,薛员外也不见周小发卖了葫芦回来,到了第二天上午,还是不见周小发回来,薛员外又想起赶驴老人说的那两个青年男女,越想越像是周小发和葫芦,难道周小发连义子都不当,带着葫芦私奔了?
他心里吃不准,便带着几个家丁,坐上马车,赶往杏花村。
再说葫芦。周小发走后,她一个人在周家住了一晚,到了第二天,眼看就是晌午了,周小发还没回来,便出了门,站在梅川河堤上等着周小发。
哪知周小发没等到,却等来一辆大马车,上面坐着薛员外和几个家丁,她心里一惊,慌忙转身跑回家,“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车上的家丁已经看到了葫芦,他们直接把马车赶到周小发家门口,停了下来。
薛员外让家丁上前把门推开,葫芦在里面用身子顶着木门,就是不开。
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家丁跟薛员外说:“老爷,你不记得了?这间屋子是当年那个跳河死去的佃户的,12年前,他还不起租子,老婆跳了梅川河,那个佃户跟着下去救,也被河水冲走了。那家还有个小儿子,要是活到现在,应该成年了……”
薛员外一看,猛一下也想起来了,不禁浑身打个寒战:葫芦是外乡人,必是周小发把她带到这里藏起来的,难道说,周小发是那个佃户的儿子?
他把头一摆,说:“给我撞开!”
两个家丁抬起门边的一块石头,猛地往门上一砸,大门“咣”的一声,轰然开了,顶着门的葫芦被震倒在地。
薛员外留下两个家丁在杏花村守候周小发,他领着剩下的人将葫芦带回家,锁进柴房。
下午刚过,周小发回到了薛家,一见薛员外,脸上马上堆起笑容,递上一百两银子,说:“爹,我把葫芦卖了……”
薛员外接过银子,一数,一百两分文不少,冷笑一声,说:“真是个孝顺儿子。来人呀,给我把这孝顺儿子拿下!”
话音刚落,马上冲进几个家丁,一起将周小发扑翻在地,用绳子捆起来,薛员外朝着周小发破口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竟然害你义母,只怕再过两天,就要动手害我了!”
周小发大吃一惊,叫道:“爹,你一定弄错了,我怎么会把娘推到河里呢?是我和葫芦租了辆驴车,把她老人家送回家的。”
薛员外这下更加确信周小发是那个跳河死去佃户的儿子,是自己的仇人。
他哼了一声,继续说:“别装了!当年,你爹娘还不起租子,跳了河,你不恨我,却跑来喊我爹,鬼才信你!”
周小发没想到薛员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他想起死去的爹娘,羞辱和愤怒顿时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脱口骂道:“老东西,你当年逼死我爹娘,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薛员外刚才只是试试周小发,没想到一试周小发就把话说开了,他叫人捆了周小发,亲自带着家丁将周小发带到县城。
到了晚上,他跑到古县令家,一下拿出五根金条,摆在古县令面前。
古县令一看金条,眼睛就亮了,但眨巴了几下,又把金条推了回去,说:“薛员外,你摆这么大个架势,总得说个理由吧。”
薛员外就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古县令讲了,又说:“他刚进门,便把我那老婆子推下了梅川河,接下来,只怕就要我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古县令像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他笑了笑,说:“你那义子只是个小货郎出身,怎么会骑着马撞你太太呢?这事说出来难以服人呀!”
薛员外又从怀里掏出五根金条,说:“老爷,我就知道,这天下没有你办不下来的案子……”
古县令这才收下金条,说:“这案子疑点太多,只怕不好判,不过,你太太的确是被人撞伤的,案子好立,只要立了案,抓一个疑犯,关进牢里,牢里再病死个把犯人……嘿嘿!”
薛员外一听,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忙说:“大人高明,高明呀!”
古县令又看看薛员外,说:“案子不判,但也得像那么回事,接下来的事,你得听我安排……”
薛员外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古县令先让衙役把周小发关进牢里,第二天,又亲自赶往薛家村,见了躺在床上的员外婆,问了几句话,随后,他问薛员外:“那个叫葫芦的丫环呢?怎么没见她?”
薛员外恨恨地说:“她跟那小子是一伙的,我把她也关着。”
古县令连连摇头,说:“不妥!不妥!有人害,就得有人救,你得找一个救你太太的人,不然,这案卷文书没法写的。救你太太的就是葫芦,为了报答她,你得认她作义女!”
薛员外皱着眉,不吭声。
古县令拍拍薛员外的肩膀,说:“你肯定在想,你一会儿要她做妾,一会儿又要卖她进妓院,现在认她做义女,肯定不妥,但你还得想想,不给她点甜头,她怎么会站在你这边呢?
案子办下来,少不得她的呈堂证供,你将来再给她找个好女婿,让她心满意足的,她能不对你好?
以后生的孩子也算你薛家的种,你薛家也算后继有人嘛!”
薛员外还是梗着脖子,不点头。
古县令见薛员外拐不过这个弯,便让人把葫芦带上来,问:“你是怎么发现你家夫人,又把她送回的?”
葫芦说:“是周小发先看到太太,然后叫上我,我们一起请一位赶驴车的大爷把太太送回的……”
古县令一摆手,让葫芦先下去,又对薛员外说:“你看,她这么一说,案子还能办下去吗?”
薛员外这才说:“那就让我们家老太婆认她作义女吧。”
古县令点点头,又把葫芦叫上来,说:“葫芦,我多方查实,周小发看见你们家太太身上挂着‘卖身为奴’的牌子,猜出是她,便将她推下河堤,他后来良心发现,又害怕,这才去喊你来救了你们夫人。”
葫芦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
古县令一笑,说:“他已经招了。”
接着,古县令一脸威严地说:“葫芦,你不要听那小子的花言巧语。你救了夫人,你们老爷和夫人都十分感谢你,想收你为义女,你快答应吧……”
葫芦听说要当薛家义女,先是反感,后来一想,如果货郎哥哥是冤枉的,当了薛家义女,就有机会为他申冤了,便应承下来。
古县令当即写下文书,让薛员外、葫芦都在上面摁了手印。
员外婆听说葫芦成了薛家义女,十分高兴,便把葫芦喊到床前,葫芦又问起她摔下河堤的事,员外婆说,她当时突然往河堤下直滚,心里非常慌张,到底是谁撞的,确实没有看清。
第二天,葫芦来到县牢,买通了禁子,进去一看,只见周小发被打得血肉模糊,歪躺在一堆稻草上,眼睛肿成了一条缝。
葫芦上前,抱着周小发号啕大哭,说:“货郎哥哥,你怎么会把夫人推下河堤,她是个好人啊?”
周小发已经气息奄奄,听了这话,挣扎着说:“葫芦,你别听他们栽赃,他们这是想整死我呀!”
葫芦哭着说:“货郎哥哥,你一定要挺住,只要我活着,一定想法把你救出去!”
葫芦回到家,便见客堂坐着个衣衫光鲜的女人,正跟薛员外说话,她一见葫芦,便上前拉住葫芦的手,不停地夸葫芦长得漂亮,难怪县太爷会托她来给公子说媒!
葫芦一怔,问:“县太爷?哪个县太爷?”
女人说:“嘿!还有哪个县太爷,就是古县令古县太爷嘛!”
女人说完,将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薛员外也不送客,坐着发了好一阵呆,这才傻傻地笑着,说:“我说姓古的怎么对一个丫环这么有善心呢,原来他早就瞄着了我的万贯家产!”
这一下,葫芦什么都明白了,古县令想得到薛员外的家财,把她当成了一粒棋子!
薛员外明白古县令这时候提亲的厉害:如果他应了,就会把周小发整死在牢里,如果不答应,古县令就把周小发放出来,让薛员外寝食难安。
古县令捏着薛员外的死穴,他不得不应!
没几天,古县令便让儿子带着一队人马,吹吹打打来薛家下聘礼。
薛员外站在大门口,见到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从马背上下来,顿时像见了一个鬼,他浑身发抖,指着古公子,说:“你……你……”
往后一倒,人事不知了。
顿时,薛家上下一片大乱,葫芦跑出来扶起薛员外,一看古公子,这不是上次在梅川河边调戏自己的那个花花公子吗?
她气得指着古公子直骂:“你、你竟然有脸登这个门?”
古公子见势不妙,赶紧放下聘礼,带着人马走了。
薛员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作孽……作孽……”
到了半夜,他又醒过来,见葫芦还在旁边照料自己,就挣扎着坐起来,说:“孩子,古家是狼窝,全是没良心的,你要想法子,别嫁到那里去。那姓周的小崽子虽说跟我有仇,但还是有良心的,他救了你娘,是我串通那个姓古的在害他……”
薛员外话没说完,突然吐出几口鲜血,死了。
没过几天,古公子又来催婚了。
员外婆硬撑着从床上起来接待,古公子见了员外婆,先是一愣,接着便厚着脸皮,要葫芦赶紧嫁过去。
员外婆说:“我家老爷临终时说了,周小发是冤枉的,你回去让你父亲先把周小发放出来。”
古公子回家跟他父亲一商量,古县令就传话过来说,葫芦先进洞房,周小发随后就能走出牢房。
这样一来,双方商定一个月后举行婚礼。
举办婚礼的日子转眼就到了,这天,古公子带着一大队迎亲人马从县城出发,浩浩荡荡赶往薛家村。
晌午时分,队伍来到薛家门口,没想到门口冷冷清清的,连个大红喜字都没贴,古公子拦住一位路过的村民,问:“薛员外家的人哪去了?”
村民说:“你说的是葫芦吧?她把这所宅院分给了乡亲们,自己和员外婆搬到了土地庙。”
古公子大吃一惊:“分了?她把这么大一个宅院给分了?”
“她不光把宅院分了,还把家里所有的金银财宝拿出来分给了穷人,把地契全烧了……”
古公子连忙跑到土地庙,只见葫芦穿一身打着补钉的衣裳,坐在一只小凳子上,吹着葫芦丝,脚前放着一只破碗,分明是在乞讨。
员外婆也穿得破破烂烂的,拄着根打狗棍,拿着个破碗,像个老乞婆。
员外婆一见古公子,便说:“女婿呀,你娶了我女儿,可得为我养老送终啊!”
古公子吓得直往后退,喊道:“两个疯子!”一挥手,带着迎亲队伍返回了县城。
古县令家高朋满座,连顶头上司春江府知府都来了,大家正在翘首企盼,想不到迎亲队伍空着轿子回来,听说那个新娘子散尽家财,让自己变成了乞丐,顿时满堂哗然。
正在这时,一首曲子从外面飘了进来,那曲子如泣如诉,一下就让满堂客人安静下来,只见葫芦吹着葫芦丝,从外面一步步走进来。
古公子一见葫芦,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快滚!”
葫芦像是没听见,边走边吹,一直把这曲《葫芦花开》吹完才停下来,问古公子:“今天这酒席为谁而开?满堂贵客为谁而来?我是这场婚礼的新娘,你竟然叫我滚?”
知府正恼火古县令让大家白送了一份礼,一看葫芦这架势,乐得看一曲好戏,便问葫芦:“听说你做了新娘,却散尽了家财,这是为何?”
葫芦看一眼知府,说:“大人,古家是大户人家,我嫁到古家,定然有屋住,有饭吃,有衣穿,我父亲留下的万贯家财,留着无用,就全部送给了乡下的穷人。
今天我带着母亲嫁过来,就是为了我们母女在县太爷家吃一碗饱饭,想不到古公子竟然空轿而归。
我倒想知道,古家到底是娶我,还是娶我家的金银?”
古县令气得满脸通红,却又碍着堂上的一干同僚,放不下斯文样子,发作不得。
葫芦放下手中的葫芦丝,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破碗,说:“看来今天做不成新娘,只好当乞丐了,我刚才吹了一曲,堂上众位大人听得倒也入神,请赏我一碗婚宴上的鸡汤吧!”
知府故作不解,问:“这满桌饭肴,你想吃便吃,为何独要鸡汤?”
葫芦突然跪在知府面前,泪水滚滚流下:“这鸡汤是为县牢里一个垂死的囚犯讨的,他因为和葫芦两情相悦,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古县令再也忍不住,喝道:“胡说,那周小发害人性命,证据确凿,你休得为他狡辩!”
葫芦转过头,朝外面喊道:“娘,你进来吧!”
门外走进乞丐打扮的员外婆,葫芦站起来扶住她,说:“娘,你告诉堂上各位大人,周小发是怎么害你的?”
员外婆声泪俱下,大声说:“撞倒我的,是个骑马的公子,周家那孩子只是个小货郎,哪会骑马?要不是他和葫芦救我,我早死在梅川河边了!”
葫芦说:“当事人都说不是周小发推的,县太爷怎么就把他关在牢里呢?”
知府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周小发来,再看古县令,一张脸已经变成了紫茄子,连忙把古县令拉到一边,问:“那案子你判了吗?怎么没见你送来案子的文书?”
古县令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张口结舌,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知府见古县令这个样子,心里明白了好几分,就说:“还愣着干啥?你不看看这么多人正看着,还是赶紧放人吧!”
古县令说:“放……马上把他放出来……”
葫芦接口说:“我现在是个乞丐,配不上你们古家高门大户,快叫你家公子给我一纸休书!”
古公子巴不得这个乞丐早点滚蛋,当下研墨铺纸,写好休书,扔给葫芦。
葫芦收好休书,端起那碗讨来的鸡汤,跟员外婆一起,出了古家客堂,刚走到县牢门口,便见周小发从牢里走出来,葫芦端着鸡汤,走到周小发跟前,哽咽着说:“货郎哥哥,快喝了这碗鸡汤,带我去杏花村,让我做你的新娘!”
员外婆满眼是泪,跟着颤巍巍走上来,说:“孩子,薛家让你从小没了娘,孤单单过了这些年。以后,让我这老婆子给你做娘,像亲娘一样疼你……”
葫芦告诉周小发,为了救他,员外婆让她散尽家财,逼得古县令就范。
周小发听了,猛地跪在员外婆跟前,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喊道:“娘!”
葫芦扶起周小发,带着员外婆,三个人挨得紧紧的,一起朝杏花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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