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是由护士领进我的办公室的。护士说,这个老人独自一人,没有家属陪伴,已经在医院候诊室坐了很久了,问他哪里不舒服,他答不上来。
护士在和我交代情况的时候,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安和难为情。那意思好像在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人看上去八十多岁,满头白发,一身米色西装,崭新挺括,裤子上的折痕,好似被木棒抻着,不打一丁点儿皱褶。白皙的面庞,在大红领带的映衬下,更显白净,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
老人面带微笑,毕恭毕敬地端坐在沙发上,一双手搭在膝盖上,神情专注地看着我们。
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张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煮稀饭的声音。他满脸歉意,越想表达,却越说不清楚。急得他脖子上的喉结急速地上下滑动,细细的汗珠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渗了出来。
在他极不连贯,含糊不清的话语里,我们好不容易听出一句有用的话—打电话给我儿子。
“你有儿子的电话吗?”我和护士异口同声地问道。老人“嚯、嚯”两声清清嗓子,说:“有,有,我儿子在美国。”这句话他出人意料地说得格外清楚,脸上也腾起一抹红润,就像身体里猛然间注入了新鲜血液。
老人哆哆嗦嗦把手伸进内衣口袋里,摸索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用药盒撕成的纸片递给我,有些激动地说:“我儿子知道我的情况!”
纸片上记录着一串数字,显然是老人儿子的电话。我拨打过去,很快那头就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说明情况,电话那头千恩万谢,就差磕头作揖了。他告诉我,国内只有他父亲一人,他也很久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了,对父亲的身体状况,他也不清楚。然后就是一迭连声地拜托我们要多多帮助他的父亲。
老人安静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和他的儿子通电话,目光是那么安详。好像透过电话,他看见了,甚至摸着了他的儿子,脸上漾起慈祥的笑容。
说起儿子,老人喉咙里煮稀饭的声音好多了,语句也连贯了,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他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儿子,我儿子”,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儿子上学、工作、出国的往事,一一道给我们听。
令人没想到的是,老人说着说着就站起身,面带满足的笑容,没和我们打一声招呼,径直朝门口走去。全然忘记了他来医院的目的。
看着老人踽踽独行,慢慢离去的背影,让我不禁想起了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一些老人。这些老人和别人一见面就唠唠叨叨,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让听者不胜其烦。但从今天这个老人的身上,我一下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要依靠希望活下去的。而对于这些老人,孩子就是他们晚年活下去的希望!
而作为听者,我们应该耐着性子听他们说,用赞许的目光回应他们。因为鼓舞别人心里的希望,才是一个人心底最大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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