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记忆里,对于农历新年来讲,如果没有鞭炮,没有那一阵的喧闹与嘈杂,这年就好像少了一项必要的议程,过得就不算正式、不够隆重。
在家乡的村子里,即使是最贫苦的人家,鞭炮也是必办的年货。即使平常再怎么沉闷无趣或喜欢安静的邻居,也要在春节期间点上几挂鞭炮,热闹热闹。 一如日常里最邋遢的媳妇,也要在大年初一这天,穿上最整洁的衣服。
那时,大部分人家的生活还不算富裕,一般人家买的最多的是小小的“电光炮”,个头与2个火柴拼在一起差不多,价格便宜,但声音脆小。
至于那家境比较富裕的,自不必说,头数必须要多,一百算起步,动辄上千,个头也大,响声也震撼。所以,当时有一种叫做“雷子炮”的,很受欢迎。“雷子炮”有成人的大拇指那么粗,威力巨大。雄浑的响声,能从村东传到村西,村南传到村北,透着一种自信、得意和张扬。
条件好的家庭大都讲究,燃放鞭炮的地点也是如此。
一般不在自家院子里,而是在大门口,或者干脆跑到街上。引来邻居特别是孩子们围观,让大家觉得主人很乐于分享这幸福生活的喜悦。而那一般人家的鞭炮声脆小又短促,很容易淹没在春节的喧闹声里,除了那离得最近的邻居,或最细心的孩子,估计没有人会去关心和留意。
鞭炮燃放的时间也有讲究。
守岁的人家,从凌晨十二点就开始燃放,好像村里所有的鞭炮都被无形中串联在一起似的,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一直延续到大年初一的早晨。即使那平常里最懒的汉子,最迟也要在天亮前起床,点上炮仗。因为,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点完炮仗才能吃饺子。而且这第一碗饺子,必须要先拿给供桌上的天地祖宗。
我家的仪式相对简单,母亲把第一碗饺子盛出来,让我捧着端到院子里,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各位祖宗,过年吃饺子啦”,仪式就算结束,全家人就可以享用了。
放炮的姿势也很有趣。
胆小如我,必要拿一根长长的木棍,先在灶膛里烧红,小心翼翼地举着,扭着脖子,哆哆嗦嗦地将烧红的木棍头一点点靠近鞭炮的引线,引线一冒火花,就迅速跑开。有时,因过于紧张,引线还没有点燃,人早已跑到屋子里。只好壮壮胆子,心有不甘又有余悸地重来一遍。
有那胆子大的,都是直接拿火柴去引燃。村东头有个人,个头不足一米五,常被人拿来说笑,到了很大年纪才娶到媳妇。但他胆子大,不管是“雷子炮”还是“二踢脚”,他都敢用手捏着引燃。以至于因为这个在村里出了名,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需要燃放鞭炮,都要派人来请他。
在孩子的眼中,点炮就像一个节目、一场表演。越是人多,点炮的人就越起劲。这时,他往往会颇为自得地将烟头叼在嘴角,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闪现出满满的自信,甚至有点自得和傲慢。为了凸显自己的胆量非同寻常,他都是要等鞭炮的引线快要烧尽时才随手扔出。观看的孩子们屏住呼吸,不禁替他揪心,而每次他又都安全无恙。大家就像观看了一场惊险的杂技表演,很是过瘾。
因为这个,乡亲们在这时会对他高看一眼,主事的人家自然也不能亏待,必要管上一顿酒席。而他每次特别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必喝得满脸通红,步履蹒跚,摇摇晃晃。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后来,可能是因为年纪老了,也可能是因为贪酒,反应慢了些,在一次给人帮忙燃放炮仗时炸伤了手指。尽管后来治愈,还是被媳妇管着,不再出山做这营生。现在村里的孩子估计都不会知道,他当年有这份手艺了吧。
其实,不论是小小的电光炮,还是响亮的雷子炮,总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趣。即使没有引燃成功的鞭炮,也要将其搜寻出来,把引线取出,插进墙缝里当作烟花点燃。
还有一种叫做“摔炮”的,由两块圆柱形泥块,夹着一个图钉大小、小膏药状的火药,用纸条缠住。玩的时候,甩手往地上一摔,火药就将泥块炸裂,啪啪作响。
调皮的小孩子喜欢把它装在衣服兜里,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掏出来,猛地一摔,吓得旁边那胆小的惊魂失魄。尖叫声、欢笑声、打骂声混成一片。
鞭炮带来的这种喧闹,不只属于过年,村里每逢红白喜事,都离不开它的参与。
有结婚的、添丁的,都要点上几挂,包装还必须是红色,个数尽可能的多,以图个吉利。遇到老人离世,点的炮仗必是白色皮子,个数一般不会太多,但要响亮,最常用的是“二踢脚”。送殡的队伍缓缓徐行,每过一定距离要停下来跪拜一次,而信号就是送葬队伍前面被点燃的“二踢脚”。
大抵是因为嫌这“二踢脚”的威力还不够大,不足以表达对先人逝去的悲伤,或不足以衬托先人生前的辛苦,村里不知从哪年开始从外面引进一种土制的“铁炮”。大抵是用铁皮包着自配的火药,声音震天,几十米之外都恨不得感觉到大地的颤动。
我不知道,在这震耳欲聋的响声里,那已溘然长逝、即将飞向天国的灵魂,是否会喜欢和留恋这尘世送别路上最后一段的热闹与喧嚣。
如今,我早已成人、成家,早已离开故乡来到城市多年,但每逢春节,仍不时会怀念起那鞭炮声中的童年时光,怀念那回荡在鞭炮声中的浓浓年味。
我也一直在想,包括自己在内的乡亲们,为什么会对这嘈杂喧闹的鞭炮,有着这么浓厚而恋恋不舍的情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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