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方

冬季越来越冷，室内却像将熄的火炉一般温热。一冷一热中，我的皮肤终因过敏而长了疹子，豆子般大的疹子成片成群长在全身上下，奇痒无比。就在把乳白色的药膏抹在身上时，我不由得想到那个被纸灰涂遍全身用来治湿疹的房子。老家的村口是一条坑洼土路，两旁则是庄稼地。庄稼地于农民，就像根于植物一般，都希望自家的地比旁人家多出个二分来。可我们这里却有一个破旧的房子扎在路南旁庄稼地中央，它底下的土比耕地高出半米，苍劲的绿树把累土四周包了起来。虽说只有一小片地方，只总感觉一眼望不到头。这个世界与异世界的连接处或许就是那里。每每到了夏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穿过整个村子，能使听者从心底涌出一丝清凉。等到秋天，火红的落叶给“岛上”增了几分神秘。最能喝住人的便是冬天，白雪覆盖在枯枝上，残存的房顶上，两扇窗户似深邃的眼神，只穿人内心的恐惧。有时候雪不一定能盖住，没被大地腐蚀掉的红叶，从远处看就像在水上燃起的火焰。从那座庙到主路有一条小径，横穿庄稼地，那小路比大路要平整干净得多。自我没进入那里之前，一直以为那是一方禁地。而我知道那座庙，那已经是后话了。但里面供奉的究竟是何神，我至今为止。我自小体不弱但多病，尤其是每次回到农村皮肤就开始出疹子。那些亲戚们都说我“娇贵”，但我有喜欢着农村那种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的生活。终有一次在夏天说服父母让我回老家住几天，等到回到老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疹子早已自觉布满全身。难耐的痒让我快陷入了癫狂。不挠，奇痒无比；挠，就跟退了一层皮一样。老姑看我难受，就在那思考着什么。她不帮我挠，只对我说：“你别挠了，下午去给你拜，拜一下就好了。”我挠的太过认真，把“拜”听成了“看”。到了下午，她对我说：“走，给你看着怪病。”说罢便拉着我的手走了，她一手拉着我，另一只手提着两个塑料袋，袋子里分别装着零食跟只有扫墓时才会用到的黄纸和炮仗。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一句话也没问，跟着她就走到了那条小径上。那儿已经有另外两个人在等着。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看年龄像是母子，男孩跟我一样，胳膊上长满了疹子。他不停地挠。站在一旁的女人一直在喝斥他。那女人看起来更像个都市女子，脸上全是粉底，用手遮着太阳。身上穿着白色短袖与黑色百叶长裙，脚穿高跟凉鞋，手里提一个女式包。相对比，我的老姑则是满脸黑褶。她一见我们来了，从刚才呵斥的态度转变过来，与我老姑寒暄了几句：“哎呀，你终于来了，这就是你那个，哎呀，稀得很……”“你娃也一样。啊呀，你看着痘，把娃弄成啥了，那咱赶紧。”边说便把我们往那片禁地领去。到了那个“岛”，真的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炎热的光被树叶阻挡，在地上留下斑驳光影，里面有一个小花坛，用石头垒起来的，正对庙门。里面并没有花草，而是被炮仗的碎屑堆了厚厚一层。热浪吹来，随即被树木滤成清风，带来泥土与烟火的混杂味道，斑斑光影随风移动，抬头向上看，茂密的树林随着沙沙作响的声音侵入感官。而庙顶其实不破败，只因苔藓和发黑的树叶混在一起，无法辨别而已。庙是正式的传统木头结构房屋，就像现在道观一般。老姑把门推开，女人从包里拿出两根红蜡。点上之后能借着微光看清里面的情况：上宽下窄的空间，一根硕大的椽横顶在房上。下面有一台红木桌子，蜡烛就在两边，桌子上并没有牌匾。地上有两个褪色的米黄色圆垫子，看起来就很久远的样子。老姑与那女人先跪在圆垫上，老姑左，女人右。磕三个头之后让我们进去，我跪在左边，另一个跪在右边。我十分害怕，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所以战战兢兢地跟着旁边的男孩一起磕了三个响头，继续以跪姿在那。老姑从何处拿来酒杯，将里面的液体往地上一洒。从袋子里拿出零食，分给我们，因为矜持，我拒绝了。可老姑硬说这是药，我便吃了下去。她们两个人蹲在前面，把黄纸烧掉。火光并不高，但烟灰却随焰火而上，缓缓而下。烧尽的烟灰分成了两袋，一带是我的，一袋是那个孩子的。将门闭了之后，老姑在花坛上点燃了炮仗，我们一起向外跑去。随着又一阵风的吹来，炮仗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爆裂的新皮衣跟粉红的旧皮衣挤在一起，沉在了台子上。风把味道封存，等待着下一个来看病的人。晚上睡觉前，我的全身涂满了纸灰。一会儿，又拿清水冲洗掉了。第二天，身上的疹子真的消下去了一些。很神奇，我当时又很快乐。最近一次回去已是去年冬天，小麦势头正旺，青翠的绿铺满黄土。庙则因为树叶的脱落，又是几分恐惧。本想一个人独自再去，走了两步，被小麦挡住了路。想踩过去，可转眼便放弃了。算了，不去了，它等的下一个人不是我。而我，也在也不需要它的“灵丹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