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将将起身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阿离的呼声,我连忙打开房门,直接就被冲过来的阿离抱住了大腿。阿离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外衫,与我身上的青衫甚是相衬,见他也是一副刚起的模样,便吩咐小仙娥端来早膳,跟他一道在院子里食用。
“娘亲怎生住在这里?阿离早起打听白浅上神的住所,竟无人知晓,害得阿离以为昨夜只是自己发梦。好在后来寻到了娘亲的仙气方才安心。”
“你娘亲我已有七万余年没离开青丘,那东海水君才将将上任两万年,自然认不得娘亲。况且娘亲此番前来东海只是为了瞧你,也不想惊动旁人。娘亲今日就陪你在这东海玩玩可好,亦或是你想去十里桃林?”
“娘亲在,阿离自然开心。只是……”往日这小团子听见我说要陪他,定要欢欣鼓舞一番,今日这是怎么了?
“是怕你父君不允吗?无妨,咱们不告诉他,找个小仙娥留句话,待晚宴前回来便是。”到时候那夜华再生气,又能奈我何?
“可是娘亲,阿离今日就只想同娘亲在此处说话。”阿离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我本就是要陪他,自然他想怎样便怎样,于是我们母子二人便坐在这庭院里闲话,阿离从四舅舅问到迷谷叔叔,又从迷谷叔叔问到蘑菇集上总爱送蘑菇的婶婶,我这厢还在努力回想送蘑菇的婶婶是哪一位婶婶时,阿离突然从我对面的石凳上蹦了下去,直接冲到院墙处,不待我有所反应,他又一把扯下原本覆在墙外的水草,瞬间院子里大亮,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玄光白绫立时便显现在了眼前。
“阿离,你在作甚?”我话一出口才发觉有两道声音,将将太过关注阿离,竟没发现院门口何时站了个人,我转身去瞧,那人也刚好向我看来。
夜华!
三百年不见的眉眼如今越发的俊朗不凡了,我望了一眼便下意识的别开脸。原以为自己早已做足了准备来面对这个我做素素时爱极恨极的男子,可现下蓦然看见,才发觉心间仍有几缕道不明的情绪缠绕,便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怎生是好了。
“素素?”夜华那极低沉的男声自身边传来,三百年不曾听见的称呼,竟让我瞬间红了眼眶,素素早已魂消魄散,夜华,你此番叫的是谁?深吸口气,我努力压下心间的悸动,逼迫自己正面对他,不料抬眼就看见他伸过来的手臂,竟是要扯下我面上的白绫。
“放肆!”我急忙后退一步,如今我眉眼间的情绪尚未拾掇干净,若是被他瞧见,定是要生误会。
夜华许久不见动静,又过了半响才轻声说道,“是了,是我认错人,她不会如你这般疾言厉色。方才是我冒犯了。”
他说的声细如丝,我却听得明明白白。原本的百转愁肠在这瞬间退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丝无名火气。
“仙友可瞧清楚了,老身虚活了十四万年,从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仙友可万不要再错认了。”即便是这心间里仍残留着一丝素素对夜华的情愫,又与我白浅何干,我又费得什么神,伤的哪处情,当真无聊。
“娘亲怎么了?阿离从未见过娘亲如此生气,是怪阿离扯了那青荇草吗?”我自认为语气和顺措辞得当,却不知我这糯米团子是如何察觉了她娘亲我的火气。
“娘亲?”我还没想到如何作答,一旁的夜华倒是回过了味,瞬间就换下了之前那副无限惆怅的模样,一把将阿离扯回自己身边,方才盯着我道:“你是青丘白浅?”
瞧瞧,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架势立马就不同了。
“正是区区不才本上神。太子殿下有何赐教?”
“上神缘何这幅打扮?”夜华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笑话,这四海八荒谁人不晓我白浅爱穿绿衫,怎么?竟碍了夜华君的眼?”由于眼覆白绫,我总感觉说话间少了几分气势,于是挥手掐了个诀,让之前被阿离扯下的水草复位,白绫也自然消失不见,之后我直视夜华,“至于我这眼睛,虽说是我飞升上神的劫难,但别人欠我的债,早晚有一天我是要讨回来的。”
我自觉我这番狠话放得很是帅气,可惜夜华丝毫不为所动,只直直盯着我发怔,让我很是没趣。过了半响,他收回视线,弯身抱起了阿离,缓缓道:“阿离这些年多得青丘和上神的照拂,本君很是感激,还没好好谢过上神。”
“好说。”伸手不打道谢的,他既如此说,我便自然也该缓下几分态度,不料他接着又道:“只是阿离还小,很多事物无从分辨,还请上神莫要误导了他才是。”
这分明是在暗指我扮作素素诱拐他儿子唤我为娘亲罢,真真儿岂有此理!我怒极反笑:“夜华君既如此想我,不若去天君那里解了咱们俩家的婚约,岂不皆大欢喜。”
“你不用拿天君来压我,本君的事情,本君自有打算。告辞。”夜华冷淡的说道。之后便抱着阿离出了院子。依稀间听见阿离的哭闹和夜华的喝止,我只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想着这夜华当真与我记忆里的那个冷漠郎君一样惹人讨厌!
要说之前那三百年里,偶尔我也曾设想过有朝一日与夜华见面的情形,如今想想,我脑海里夜华会有的反应,竟都是面对素素的。而我终究不是素素,夜华也未将我认成素素。如此说来,他那些举止也算合情合理,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不过就是被一个小辈冒犯了几句罢了。如此思索一番之后,我不□□消了,还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很快又开始谋划起下午该如何去将阿离偷带出来玩耍了。
过了晌午,我带上迷谷的枝桠往阿离的寝殿走去,一路都在想着是在夜华的眼皮子低下带阿离逛东海还是索性避开夜华去往十里桃林,正想到兴处,突然手腕一紧,我的心也跟着一突。急忙低头查看被我绑在左手腕上的红线。
昨日离开青丘,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睡在炎华洞里的师父,故而用连体术幻化出一段红线,绑在师父和我自己的手腕上,若是师父醒了,或是有人挪动了师父的仙体,我都会第一时间感知,如今这红绳收紧,难道师父醒了?可我并未听到昆仑虚的钟声,那便是……不行,我要回青丘看看。待回神想要离开,才发觉自己早已在思索间飞出了东海海面。
一路疾驰回到狐狸洞,一眼就看出迷谷被人施了迷魂咒,我心下大乱,待解了咒语,听见迷谷面色苍白语无伦次的哭道,玄女变作我的模样,带走了我的师父。
我活了十四万岁,也只得两次胸中有如此浓烈的杀意,可巧这两次都是拜那大紫明宫里的人所赐,为的也只有我师父一人。
天空中惊雷滚滚,我扬手招来被我藏匿在湖底许久未用的玉清昆仑扇,笑道:“扇子啊扇子,看来今日要让你好好尝一尝血气了。”
许是被我一身戾气吓到,迷谷在一旁哑着嗓子唤着“姑姑”,我冲他微微一笑,“你好生看家,我去接师父回来。”
话罢便腾云往大紫明宫去了。
七万年前我师父曾孤身一人突破重围将我和我九师兄从这大紫明宫救回,如今也该换我这做徒儿的展一展英姿,带他老人家回去了。
通往大紫明宫的路上竟只得几个残兵弱将,看来那玄女生怕我不敢进她宫殿啊。来时的路上我便想明白了她何故要带走师父。上古时候,一些孽障太深的魔族会遭天罚,生出死胎。有个叫接虞的女魔因杀孽太重,曾一连三胎都是死婴。后来接虞便想出一个办法,将死婴的魂魄用术法养着,杀了一位上仙,把死婴的魂灵放入这上仙的仙体中,死婴便活了。而我早前听说玄女为离镜生下的婴孩,正是个死胎。(此段大多摘自原著)
玄女不知我师父元神已经归位,还当炎华洞里睡得只是我师父的仙体,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拿我师父怎样,故而此番我定要谨慎行事,师父的元神和仙体,都万不能出半点差池。玄女,你敢动我师父,我就让你大紫明宫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一进翼后的流影殿,便见玄女风情万种的靠坐在一张金榻上,两旁站满了虎视眈眈的武将。见我进来,玄女扬起一抹假笑:“前几日听我家君上谈起司音是个女子,我便立即明白,所谓的司音神君,便是浅浅你了,否则怎会有人比本宫还像浅浅,七万年不见,浅浅你可别来无恙否?”
看她那一副叙旧的模样我就厌烦,不想与她废话,直接便问:“我师父呢?”
“你放心,墨渊上神很好,没想到没有玉魂你也能将他的仙身养护的如此之好,我到真该好生谢谢你才是。不若就给你个痛快的死法吧。”
“凭你也配!”我轻蔑一笑,紧抓在手中的扇子已蓄足了力量,直接就向离我最近的翼族武将攻去,此番就是你们不与我动手,我也誓要血洗你大紫明宫!
他们虽然人多势众,我好歹却是个上神,还是个近几百年潜心修炼的上神,手上使得又是我昆仑虚几万年才出的一把仙器,焉有战败之理,虽然受了几处伤,耗得时间也长了点,终归还是将这满殿的武将杀的只剩三两个负隅顽抗之辈了。
玄女显然没料到她竟如此低估与我,之前得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急得只在原处跺脚,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金灿灿的明珠,直冲着我的眼睛射来,然后指着我的白绫叫喊:“扯了她的白绫,我就不信你们还杀不了一个瞎子!”
我稍一慌神便不见了眼上的白绫,金光照的我睁不开眼,只一个闭眼的瞬间,便被当胸刺了一剑,险些瘫倒在地。玄女见状哈哈狂笑,“此番你再说我配是不配?墨渊的仙身,本宫用定了!”
若是不能护我师父周全,甚至尚未见着师父一眼就死在这里,我如何甘心,想起逾七万年未见的师父的笑颜,再想起堪堪就要醒来的师父,身上的痛远没有心中的痛甚。我咬紧牙关睁开眼睛,强迫自己视物,拼了全力与那三名武将厮杀,终于在半柱香后,将之全部杀了干净。
“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毁了你师父的仙身。”玄女大骇,蓦地移来一副冰棺,横在面前,我拼力望去,正是我师父沉静的睡颜。我心中着急,面上却只敢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一步一步缓缓的向玄女走去。
“玄女,想必你也知道,我守了师父的仙身七万余年,除了等他,我实在没什么好眷恋的。若你如今毁了我师父的仙身,也就等于断了我唯一的念想,你说到那时我还有什么好活的,自然先杀了你报仇,再陪着他一起去了就是。左右都活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生死是看不开的。”
眼前一片红雾,我也不管,只睁大眼睛去瞧玄女的神情,手里的扇子蓄势待发,打定了主意要趁她最惶恐无措时取她的性命,果然我一说完她便呆愣了片刻,无奈我扇子还没脱手便被她发现了痕迹,竟在惊慌失措之际用力将我师父向我推来,想用师父的身体来替她挡这一扇。
扇子的力道已出,若想收回只能反噬自身,我丝毫未曾犹豫,一个转身扯回扇子,生生受了这道力,顾不上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只伸手接住了师父的身体,刚一站定,一口鲜血喷出喉咙,立时染红了师父身上那件白袍。
我搂着师父瘫坐在地,良久才缓过一口气来。那玄女犹自在对面叫喊:“现如今我也把你师父仙身还与你了,我们就算两清了。”
“两清?”我低笑出声,将师父扶到一边的鎏金柱下靠着,方才起身面对玄女,“七万年前你偷拿我昆仑虚阵法图,害我九师兄战死若水河畔,害我师父魂飞魄散七万年不醒,如今又辱我师父仙身,竟然还想跟我两清?玄女,你当我还如七万年前一般愚笨吗?”
我越说心下杀意就越浓,再度将全身仅存的法力汇集到握着扇子的右手,一时间流影殿内雷声轰鸣,偏在此时玄女跟前略过一个人影,待他站定,便听见玄女哭叫“君上”,我才知道是离镜来了。对付一个玄女绰绰有余,可若加上离镜......看来此番我大仇无望得报了,心中竟有些恹恹的。
身形摇晃了几分,我感觉原本汇集双手的力量渐渐流逝,看来眼下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那又如何?我强睁双眼蔑视对面,冷笑道:“原来是狼心翼君来救他这狗肺翼后了,此番老身虽只有一人,也未必就怕了你们,横竖不过一死。不过我也好心奉劝你们,我师父乃天族战神,若你们不怕被天族战士踏平这大紫明宫,便动他试试。”那玄女自私自利,我不信离镜也丝毫不顾及他们翼族的生死,只要能保师父,我怎样都要试试。
不知是不是被我的言语吓到,隐约中听见玄女发出一身惊叫,接着我便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有人在向我靠近。莫非是翼族援军?我如今身负重伤,又有离镜在此,他们还当真看得起我。
我犹自冷笑不已,一双微凉的手掌却伸来遮住了我的眼睛,瞬间缓解了金光带来的刺痛,接着一条手臂也揽上我的腰腹,我就这么被人从背后锁在了怀里,我应该惊骇的,但我没有,因为这双没有石柱粗壮却强健有力并多次救我于水火的臂膀,即便隔了七万余年,我也断不会认错!
“师父?”脑海里一片空白,我用力抓住覆盖在我眼睛之上的手掌,想转身去看。
“十七,师父在此。你若累便先睡一会,师父护着你。”
耳畔低哑的嗓音如仙乐一般动听,我拼命想睁眼瞧他一瞧,可最终还是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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