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本书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龙志和教授上课时谈着这本书,本着客观严谨的教学理念,教授特意强调这本书不是推荐,而是说有这本书,可以了解,毕竟从文学艺术角度,批判的这两部典籍确实是我们的文学宝藏,值得品鉴,再者一门课下来十几本书,确实也看不过来。或者本书的批判源自于民间智慧既朴素又深刻的劝诫:少不读《水浒》,老不看《三国》。
双典批判开篇作者强调了几个名词之间的不同,文化批判与文学批判,原形文化与伪形文化。
双典批判,是指文化批评,即价值观批判,不是文学批判。批判只涉及精神内涵,不涉及审美形式,它与心灵有关,但与想象力、审美形式无关。换句话说,在进行文化批判的时候,必须是悬搁审美形式、想象力等要素,而直接面对文学作品的精神取向、思想观念、文化意识、人性原则等价值要素。对“双典”的批判,正是对其核心价值观以及相关的思想文化意识的批判。
原形文化是指一个民族的原质原汁文化,即其民族的本真本然文化;伪形文化则是指丧失本真本然的已经变形变性变质的文化。每种民族文化在长期的历史风浪颠簸中都可能发生蜕变,考察文化时自然应当正视这一现象。以儒家文化而言,孔子的《论语》属于儒家原形文化,但是经过汉代帝王的“独尊”,变成统治阶级思想之后便发生了第一次变形。到了宋明,经过几派大儒的阐释与发现,儒家文化进一步制度化,并发展出许多严酷的行为规范模式,如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等,尽管其中有王阳明伟大心学的出现,但儒家原典(原形)已经发生“伪形”了。《水浒传》与《三国演义》,一方面是中国英雄文化的伪形,另一方面又是中国女性文化的伪形。另外两部典籍《红楼梦》与《西游记》则属原形文化。
用他的话说,这两部小说的最大问题是,“一部是暴力崇拜;一部是权术崇拜”。《水浒》讲述的是各式不同的江湖好汉揭竿造反的故事,而《三国》叙述的则是汉末群雄争霸的故事。五百年来,危害中国世道人心最大最广泛的文学作品,就是这两部经典。可怕的是,不仅过去,而且现在仍然在影响和破坏中国的人心,并化作中国人的潜意识。现在到处是“三国中人”和“水浒中人”,即到处是具有三国文化心理和水浒文化心理的人。可以说,这两部小说,正是中国人的地狱之门。
当我们观察历史上暴力现象的时候,深感可怕的甚至不是暴力本身,而是把暴力打扮得合理正当的这种“替天行道”和“造反有理”的意识形态。
“三国气”其实就是权术气、厚黑气;“水浒气”其实就是流氓气、痞子气。它们代表了国民性中阴暗而伪劣的部分,代表了人性中万劫不复的深渊。《双典批判》将《水浒》和《三国》这方面的问题摆在至善和人道人性的阳光下来讨论,从小说的故事及其叙述中发现问题,将鲁迅当年的问题意识推进到更加深入的境地。鲁迅的意思是说,中国人喜欢《水浒传》与《三国演义》,是因为有其国民性基础。即中国人的文化心理与之相通合拍。说得刻薄一点,是气味相投。但鲁迅只讲到中国人乐意接受《水浒》、《三国》的原因,而未讲另一面:《水浒》、《三国》产生之后又反过来强化中国的水浒气与三国气,又在塑造新的国民性格。这是一种恶性的互动:原有的国民性造成《水浒》、《三国》的心理基础;《水浒》、《三国》产生后又使原有的国民性进一步恶质化。毫无疑问,这两部小说正在创造大群的、与自身气息相通的读者,这就是水浒中人与三国中人。
中国的评论者和读者,只求满足自己的心理快意,忘了用“生命”的尺度即人性的尺度去衡量英雄的行为。当然,与其说忘了,不如说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因为一种“嗜杀”的变态文化心理已经成了民族的集体无意识。鲁迅一再批评中国人喜欢看同胞们杀头,骨子里是血腥式的自私与冷漠,可惜没有觉悟到。武松至今仍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大英雄,他那些杀小丫鬟、小女儿和马伕的血淋淋举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本书批判“造反有理”的命题,选择《水浒传》作为批判对象,但不选择《西游记》,反而认为《西游记》也是连接《山海经》的原形文化。其实,《西游记》也写造反,其主角孙悟空正是大闹天宫的造反英雄,但是,对于孙悟空的造反和孙悟空的整个形象,我们只感到他的造反无可非议,他的整个形象不像李逵、武松那样可怕,倒是让人感到可爱。这种总感觉的背后,是造反性质与手段的区别。造反具有不同的质,无论是目的还是手段,都具有不同的质。我们先不说他大闹龙宫、大闹天宫的理由,只说他整个生涯(包括前期的造反和后期的取经),有一个最重要特征:不滥杀无辜。无论是大闹龙宫、天宫还是到西天取经的征途中,他从未砍杀过任何一个无辜百姓。他经历了无数战斗,打击了许许多多妖魔鬼怪,但止于打妖孽,绝不伤害平民百姓。因为他身边有个师父叫做唐僧,师父有个紧箍咒,这是对孙悟空的制约,是孙悟空的行为规范。紧箍咒这个圣物与象征物,象征着造反(取经过程中打击妖王和魔王,也属造反)必须具有行为准则和道德边界。任何斗争都不可胡来,不可滥杀无辜。吴承恩给自己的造反英雄引向另一条历经千辛万苦的征途,并为他设置了一个师父和一个紧箍咒,这是一种天才的结构。吴承恩的智慧和理性就寓于此一结构之中。紧箍咒暗示,任何战斗,包括造反,都应当有一个“度”,有一个规范。唐僧代表着人类的慈悲之心,任何对黑暗的反抗,最后都有一个总体的合目的性,即合人类的生存、温饱与发展,因此,反抗黑暗时自己不可化为黑暗,不可以在反抗中破坏人类的生存、温饱与发展。造反有一个度,有一定规则与规范,这是极为重要的。《水浒传》英雄的问题,就在于他们总是越过这个“度”。如果没有紧箍咒的制约,如果没有唐僧所掌握的度,孙悟空就可能不是走向佛,而是走向魔,变成另一个牛魔王。因为有规则、有制约,所以孙悟空的造反和征战,从不伤害无辜。这是一条大边界。李逵、武松等和孙悟空不同就在于他们没有制约,没有掌握“度”的紧箍咒,从而总是越过边界。他们的一切行为,只呈现一个公式,这就是“凡是造反的都是合理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使用什么手段都是合理的,哪怕滥杀无辜也是合理的。《水浒传》所以能够长久不衰地统治中国人心,是因为它有一个替天行道的逻辑,也就是说,因为我是替天行道,我便天然合理,我使用任何手段也天然合理。连滥杀无辜也具有道德理由。
《三国演义》与《水浒传》,一是权术崇拜,一是暴力崇拜,两者虽有差异,但也有共同点。其最大的共同点是只知英雄的价值,不知人(非英雄)的价值,更不知妇女的价值和儿童的价值。两部文学经典共同呈现“女性物化”的极端现象,即不把妇女当作人。在“英雄”们眼中,妇女不是人,而是物,是尤物、食物、玩物、祭物、器物、毒物、动物、兽物等。各种妇女的命运共同表现出非人现象。笔者在讲述《红楼梦》时,说《红楼梦》讲的是自然的人化、灵化过程。贾宝玉本为石头,林黛玉本是绛珠仙草,《石头记》乃是石头草木(自然物)化为人并不断向心灵深处走进和不断向“空”提升的感悟过程。如果说,《红楼梦》是物的人化,那么,《三国演义》与《水浒传》则是人的物化。这里指的“人”,是妇女。中国妇女的不幸命运,非常集中地表现在双典“女性物化”现象中。而这种现象,恰恰留下中国文化最黑暗的一页。
2010年出版的这本书,纸质版各大平台已经绝迹,剩下的均为二手书或者影印版,亚马孙和readfree.me上均有电子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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