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处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爸是一个卖菜的。

每次我一说起来，他总是故作高深地告诉我:“是大棚种植！我有营业执照的！注册资金三百万！”并为此反复强调。

朝天翻个白眼，我不屑与他争论。

“虽然注册资金作假，但其他都是真的啊！嘿～你还不信！”他嘀咕着。

在他眼里种菜和种植是不一样的，后者包含了技术含量，光是听起来都能让人腰板更直。

在他二十岁那年，娶了妈妈。开启了他作为一个男人新的人生……

他们去了新疆，梦想让那片土地长满他心爱的蘑菇。拼搏两年后，水源的枯竭，让他不得不回到四川。

一切从零开始，他去过火锅店学习炒料，也在炎热的夏天满大街地卖过冰棍，终是无果。

兜兜绕绕，他又开始了种植蘑菇。

小时候大多数的记忆是被爸爸带进图书馆，他看栽培技术类书籍，我蹲在地上看绘本红楼梦。

回家之时，他总会买两三本书带走，还会蹲下来问我有没有喜欢的。

他告诉我过马路只能走斑马线；他告诉我在大街上哪怕那个人很奇怪，也不能议论他；他告诉我街道两旁是榕树，一木成林，但寄生虫很多……

爸爸种植蘑菇最鼎盛的时期，大概是承包了半个村子的土地，请了百来口工人。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他的神采飞扬，走路都哼着小曲儿那种。

但那一次赔得他血本无归。合作伙伴的突然撤退，市场的不景气，一下子压倒了他所有的期望。

我依旧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失落，只是偶尔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后来的爸爸，因为没钱，只能缩小规模，请了三四个小工，但也落得清闲。

我上大学那会儿，一听到我去学校外面兼职，平时嘻笑的爸爸就会立马生气，让我别干了。

我嘴上应着他，却马不停蹄地赶往工作的地方。

他怕我一个人在几百公里外的地方上学受苦，总是往我卡里存钱。

“家里不穷，该花的地方就花，女孩子要多给自己买衣服。”他总是这样说。

于是也就有了后来他的吐槽:“我第一次见一个人住一个套二的房子，还挤成这样！全是衣服！！还都这么丑！！！”

大学的周末，我喜欢坐在宿舍的阳台上给爸爸打电话。

听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朋友帮他搞到了一把火药枪，他晚上带着上山打鸟。

奋斗了一个晚上，终于捕获了一只麻雀，于是养在笼子里……

我不忍心责怪他破坏自然生物，像孩童一样的爸爸。

那一刻，我只想守护他心中的那个快乐少年。

我第一次告诉爸爸，我谈恋爱了。在念大二的时候，他开着车送我去车站的路上。

爸爸的突然沉默，我屏着呼吸。

半晌后，他告诉我:不要随便收别人男孩子的礼物。然后，在我每月的生活费基础上，增加了五百的恋爱经费。

从那以后，每个周末，他不再雀跃地给我打电话，他不喜欢那个男孩子。

我告诉爸爸我失恋了的那天，爸爸又像三个月前那般兴奋，对我说他买了一头两百斤的猪，长得老胖老胖了。

我自诩沧桑，可我的父亲永远饱含激情，不管他曾经历过多少的苦难。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拿着手机上的照片给爸爸看。

“这是我喜欢的男孩子。”

“哪里人？”

“山东”

“人品如何？”

“很好”

爸爸拿起脚边的报纸，佯装着不说话。我坐在那里看着他，他不曾抬眼。

末了

“他喜欢什么花？我种点……”

我笑着望向爸爸

突然他扔掉报纸，朝着院子大吼起来:“不睡，你个瓜娃子，你踩到老子的金针菇了，快滚到外面去玩！”

于是，一个老男人带着一条狗，大步走向那一排大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