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大点事

连续两条微信让郑乾心惊，他站在讲台上，明显有些失控。他不得不深深地呼吸，把自己的语速拉得极为漫长，才能缓缓地镇定下来。

他接着喘息的间隙，一只手拨楞着手机屏幕，然后解锁，看着那些信息，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但是郑乾的神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脆弱无比，好像就有天大的事情砸下来，一时间让他不知所措，是他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稳住了心神，在长长的呼吸和调整之后，他才得以在间隙里仔细看那两条信息。

第一条信息是关于资格认证的考试，第二条则是他平时接的私活被催了，其实都不算的什么大事，他看过之后，仔细思虑一番，好像把这两个事情掂量了几下，也就慢慢地放下了，心又回到了课堂上，讲课的心思却走了大半，他就不得不看着时间，看着时间一分分地走的极为漫长，他好像叽里呱啦讲了很长的话，都是现场发挥的讲解，他几乎就要词穷的，就像肺活量测试，吐出肺里的最后一口气息一样，可是电脑右下角的分钟数值才不情愿地跳了一格，郑乾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要不是他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一样的脸皮，还有经过了学生低头、打哈欠的折磨，他肯定自惭形愧地红着脸钻到讲台木板之间的缝隙里去，他现在已经成了老教师，一个教了一学期课的老教师了，好的东西学了些，坏的也有，其实坏的的只是偷懒的方式而已，应付场面的东西，谁让一上来就塞给他这么多课，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准备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很好了，他就这么给自己找点台阶下。郑乾显然发挥了一部分老道教室常用的计量，他慢慢地板书，并且顺便把整个逻辑框架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几遍，台下当然还是地下的头，还有一闪而过匆匆交错的眼神，他顺着他们的眼神的方向，也大约踩的到，他们是在看他头顶的时钟，此时，他和学生们的心情好像都是一样的，他们对时钟的关心超过了课程内容本身。

郑乾好不容易挨到了最后一秒钟，悠长的下课铃响起来，他和学生都在长长的舒气，就过了一场时间的煎熬，现在两者都解脱了，当然郑乾是负有责任的，他本可以让这门课上的更加精彩一些，无奈于时间和教材，中间又出了选教材重复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只能增加一些新的内容，而这些新的内容又太过超前，都是一个行业里面的综述，这些枯燥的研究报告根本不对学生们填鸭式的路数，于是，这场不得不进行的教学就像都无意争斗的双方被强行拖到了竞技场里，非得斗个头破血流，得各满堂喝彩为止。

好在这门课就在今天结束了，两个斗士都可以轻松地解脱了，他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些温柔，少了一些敌视和距离。郑乾被两条信息搅扰地，有始有终的终也只完成了一半，他才仔细计算着做着计划，之前做好的计划，本来预期的宽松的节奏，因为加进来两件事情，忽然好像有些局促了，让整个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郑乾仔细琢磨着，对着两条消息发呆，他又把刚才放下去的两个事情掂量起来，一直从教室掂量到了食堂，在食堂他往嘴里塞着面条和白菜肉馅的包子，都是大口大口的，几乎囫囵地吞咽下去，好像急匆匆地完成任务，他的心当然不在这里，都在那两个事情上。

他在路上走，中午的太阳格外刺眼，让他浑身燥热，肚子因为吃得太快都皱在一起，搅得疼，还一个劲地放屁，好像肚子里忽然聚起来一股子气，得找个渠道排出去，郑乾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了这个毛病，好像每次紧张之后，他的肚子都会搅在一起得疼，然后又涨得像个气球，不停地放屁来维持内部的平衡，那凭空出来的屁就是具象化的焦躁，郑乾的焦躁就是连续的屁。

他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路走一路还在放屁，直到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着，攥着半截铅笔，在一张破草稿纸上，1234的把最近的事情都列出来，才渐渐好起来，那涨写写画画歪歪扭扭的签字就成了他焦虑的药房，上面条条理理地好一项项列出来那些屁的源头，接下来的实验课，理论课、私活还有资料准备，都从脑袋里抽丝一样落在纸上，化成了签字，一旦落成了签字，那些签字就是幻化成的屁，他们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态，但至少离开了挣钱的肚子，肚子也就不再鼓胀了，他对着列出来的8条事项，忽然觉得好像并没有那么难以企及，事情只要开始做起来，就至少成功了一半，这是他来到这个小镇之后的收获，也是一项法宝，再难的事情，那些屁一样的焦虑，只要做起来，把草稿纸铺开，把空白的word文档打开，那些高不可攀，难以企及，甚至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物都换了面孔，变得和善起来，越做下去反而就像滑沙一眼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顺，只要闷着头启动起来就好了，这个小镇至少治愈了他的拖延症，让他在面对这些屁的时候，也会有方法去对付。

郑乾心里的底气就慢慢恢复了过来，周一的一天课有点难熬，最难熬的一上午的课都结束了，下午的阳光也忽然不那么刺眼了，温柔地铺洒下来，漏过翠绿的杨树叶的缝隙，前几天铺天盖地的杨絮也忽然消停了，偶尔还能在楼梯口的转交看到畏畏缩缩聚在一起的一团，其他在空中都不见了，一切都清爽起来，绿油油的草地上在阳光里闪着光彩，还有一团团的毛茸茸地圆球无地从草丛里耸立起来，他们紧密地聚在一起，都沿着草地边缘，好像故意吸引着人去摘下来，然后用力一吹，让蒲公英的种子在阳光里换成金光闪闪的精灵，这是他们的把戏，看，一旦焦虑变成个样子，就是屁大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