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一片漆黑,韩宣躺在床上,拿起身边的手机看了看——23:50,距离熄灯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侧耳听去,一个,两个,三个......三种不同的打鼾声在寂静的寝室里此起彼伏,看来王磊他们是真的睡着了。他心里想着,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屏住呼吸,轻轻翻身下了床。蹑手蹑脚套上衣服,拎起旁边的背包,慢慢把门拉开,一闪身,来到了走廊。
午夜的走廊有些阴冷,灯光倒还很亮。韩宣将背包挎到肩上,快步向楼梯口走去,片刻间便来到了一楼大厅。四下里寂静无声,他扶着楼梯站定,抬头看了看收发室,里面熄了灯,一团漆黑,想来红姨已然熟睡。他心里一阵窃喜,当下不再犹豫,快步来到大门前。只见大门紧闭,厚实的铁门栓穿过旁边的锁孔,却只是简单地挂在上面,并没有锁住。韩宣略一犹豫,伸手轻轻握住门栓上的把手,缓缓向旁边移去,那门栓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不敢十分用力,动作很慢,生怕闹出更大的动静。过了良久,门栓终于被拨开,他长吁了口气,刚要伸手去推门,只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忽从背后响起:
“你要去哪里?”
这声音尖锐刺耳,又是在万籁无声的环境中突然出现,韩宣神经本已高度紧张,冷不丁听到这声音,心中大骇,猛地转过身来。只听砰得一声,由于用力过猛,身子竟重重的撞到门上,直撞得他后背生疼。却见红姨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她拿着手机上下照着,发出刺目的亮光,韩宣让她晃得睁不开眼,连忙伸手遮挡,说道:
“是红姨啊,可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都没有呢?
“你叫什么名字?三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干什么去?”红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韩宣尴尬的一笑,说道:
“啊,我这......这不晚上吃多了么,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
“溜达溜达?那你背个包干什么?”
“啊......这个么......这个......光溜达也没意思,我想趁机锻炼锻炼身体,给自己加点重量。”韩宣信口胡诌。
“哼,少在那胡扯,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帮小子?”红姨指着他道:“你老实跟我说,到底要干什么去?你知不知道你这深夜逃寝,都够记过的了!”
韩宣心中犯难,正不知该怎样搪塞过去。焦急之下,忽然想起之前王磊说的,镇里其实有家网吧,虽然环境破烂,但好歹还有几台机器可用。他灵机一动,陪笑道:
“是,是,红姨您说的对,我啥都瞒不过您。我跟您实话实说,您可千万别让教导处给我记过。”
“说吧,你干啥去。”
“那什么,镇里不是个网吧么,开学这么多天,我成天在学校里憋着,实在受不了,想去包个宿玩。”
“那你拿包干什么?”红姨抱着胳膊审视着他。
“我明天一早有课,就不打算回寝室取书了,直接放包里带着,明天直接去上课。”韩宣急中生智,顺口说道。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生怕红姨来翻自己的背包。所幸红姨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看来自己服软的态度起了作用,他不由得松了口气,接着道:
“红姨,我知道,这大半夜的耽误您休息,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您看我一个外地的,真要记过了多不好办呐,给个机会吧。”
“哼,爹妈养你们这么大,花钱供你们上学,就是让你们来玩的?啊?”
“是,是,您说的对,您说得对。”韩宣点头哈腰。
“行了,看你态度不错,这次就算了吧。”红姨瞅瞅他,冷哼一声,道:“赶紧回去睡觉,告诉你,以后少动歪点子,别以为门不锁我就听不见。别说是你们,就是耗子从这里走,我也听得清清楚楚,要是再让我抓到你逃寝,就让教导处的周主任自己跟你说!”说完,冲他摆摆手,走过去把门栓重新插好。
“是,是,肯定没下次了。”
韩宣如遇大赦,转身就走。回到三楼,一头钻进水房,拧开水龙头,狠狠洗了几把脸,冰凉的冷水沾到脸上,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妈的!”他小声骂了一句,用力一拍水池,水花四处飞溅。
第二天中午,太阳高照。篮球场上只有零星几个人,韩宣拿着电话站在远处的角落里。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电话里问道。
“我也不知道,”韩宣道:“白天水房人太多,很难保证不被人看见,只有晚上时间充裕。但学生会查寝查的很严,我又不能夜不归寝,如果熄灯前发现我不在,到时候闹得鸡飞狗跳,满学校都知道,那就难办得很了。其实记过什么的我倒是不怕,只是我心里想,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学校里的人。我总有种预感,这事肯定和学校里的人有关!”
“嗯——”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道:“你看着办吧,实在不行,就等我回来再说。”
“怎么?你要走?”韩宣一愣。“你要去哪里?多长时间?”
“外地,说不准,至少二十天,也可能一个多月。”
“那——我怎么联系你?还是这个号吗?”
电话那头笑了笑道:
“你应该清楚,干我们这行有规矩,出去干活是不能带自己手机的——等我回来联系你吧。”
“那——好吧。”韩宣无奈。“没什么事我挂了。”
“嗯,自己小心。”那头说完挂断了电话。
韩宣叹了口气,刚要离去,却听身后有人喊他。转过身来,见是张静姝。她穿了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趁得两条笔直的腿越发显得修长。只见她奔到近前道:
“你在这里啊,给你打电话一直占线。可让我好找。”
韩宣冲她笑笑。“接了个朋友的电话,家里那边的。怎么了?什么事?”
张静姝道:“通知你一声,从今天开始,学校要组织上晚自习了。怕你不知道。”
“晚自习?”韩宣皱眉道,“又搞什么鬼,这学校成天好事没有,就知道折腾人,不去行不行?”
“不行,”张静姝摇头道:“据说管的很严,学生会刚下了通知,上晚自习的过程中要组织查寝。如果查到谁在寝室里偷懒,那就全系通报批评——”她说到这,瞅了瞅他,抿嘴一笑:“我听到这里,便想到你多半会这么干,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有必要督促你一下的。”
“这可多劳你挂怀了,”韩宣笑道:“那好吧,既然你都亲自出马了,我不逃便是,每天几点开始啊?”
“晚上七点到九点,你要是实在无聊,不妨多带几本小说去。”
韩宣道:“行,我知道了,那晚上见吧。”
“晚上见。”张静姝冲他摆摆手,飘然而去。
不出张静姝所料。几天晚自习下来,韩宣已是头昏眼花。他本就对这行业不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抵触。老师在台上讲,连说带比划的,他都分毫听不进去,更遑论自己看书呢?开学这些天,除了毛概和邓论稍微听了听,专业课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若不是为了张静姝,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眼瞅自己从家带来的那摞书越看越少,不由得心里暗暗发愁,再这样耗下去,终究会弹尽粮绝,到时候可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每天干坐俩小时不成?幸亏身边还有个张静姝,没事跟她逗逗乐子,聊聊天,看她一颦一笑,也算是莫大的幸福。可这终非长久之计,真想一劳永逸的解脱困境,还得想个妥善的法子才行。
这天晚饭过后,韩宣在寝室里慢慢踱着步。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那件事,却又想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点子来。白天里水房的人络绎不绝,那楼前又是一片空旷,自己要是直接破门而入,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晚上呢,自从那晚被抓到后,红姨明显加强了防范,每晚都把大门锁的严严实实的。况且,就算不锁又能怎样呢?红姨说她耳朵好的连耗子走路都听得见,这话听起来不虚,那天夜里不就是个现成例子么。自己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结果还是闹了个灰头土脸。这事万不能再试,倘若再被抓住,自己又上哪找那么多借口去?前几天问了学生会石哥,他说学校向来便是如此,对刚入学的新生管得甚严,等过段时间,一切自然就松下来。话虽如此,自己又如何能够等到“过段时间”?难道真依那人所说不成,等他回来再办?这也让人太不甘心了!
他左思右想,想不出切实的办法,最后把心一横,寻思道:“实在不行就只能假装去外面网吧包宿,然后在偷偷溜回来。可这样的话,学生会晚上一查寝,马上就会知道自己当晚不在寝室,到时候一上报,记过什么的倒是小事,哪怕是开除学籍那也认了。可要真传得满校风雨,人人皆知,岂不是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况且,自己说是出去包宿,别人能不能信呢?小镇就那么大点地方,无论怎么撒谎,人家下去一打听便知,倘若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唉,要是有什么法子能在外面住一宿,又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就好了——怎么办呢?”
他手里的烟已是连着第三根了,屋子里烟雾缭绕。王磊本来躺在床上,熏得实在受不了,站起来打开窗户,埋怨道:
“你他妈少抽点吧,再抽就真把寝室点着了。”
“——嗯?”韩宣正聚精会神的想着心事,冷不丁被他打断,不由得一怔。“你说什么?”
“我让你少抽点烟.”王磊边扇边道。
“不是,下一句。”
“什么下一句,”王磊有些不耐烦:“我说你再抽就把寝室点着了!”
韩宣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床。那床是组合式的,下面是书桌,左手边是衣柜,上面便是床铺。整个床除了床板是木头的,剩下都是铁质的。他来到床前,手扶着床铺,想了想,忽然走到床头,使劲将床推到靠门一头的墙边。王磊的床本来和他的挨在一起,他这一推,两床之间立马就出现了数十厘米长的空隙。王磊皱眉道:
“你干什么呢?犯病了?”
“我嫌你脚臭。”韩宣回头一笑。王磊不服气道:
“胡扯,我天天都洗,脚一点味都没有。行了,快别抽了,到时间该去上晚自习了。”
“哎,对了,”韩宣问道:“咱们上晚自习的时候,学生会的会来查寝吧?”
“可不呗,这帮犊子玩意,就为了跟上面邀功,天天都查。”
“那——他们一般几点来查寝?”
“听说七点半到八点左右吧,没准,你问这干啥啊?赶紧走吧,要赶不上点名了。”王磊催着道。
“你先去吧,”韩宣冲他摆摆手,道:“我找几本书带去。”
目送王磊出门,他随手把门关严,背靠着门沉思了一会,心下打定主意。转身飞快的上了床,先将被子卷起来放在一边,又把褥子往外扯了扯,使它们无法贴在墙上。然后抱着卷好的被子下来,将被子放进柜里。又从桌上拿起一个百事可乐的塑料瓶子,那是他临时用来做烟灰缸的,里面装了十来个烟头,还有小半瓶水。他拧开瓶盖,飞速的将水倒掉。又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猛抽了几口,烟头烧的通红。他小心翼翼地将烟塞进瓶子里,平放着,烟头的热度正透过瓶壁慢慢传到手上,瓶口冒出的缕缕烟雾。他手拿着瓶子,犹豫了会,最后一咬牙,将瓶子轻轻的放在床褥上,转身出了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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