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记

“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要煮一会才会熟。”此话不假。已经一年多没回去的我，也近乡情更怯，仿佛要与几年没见的情人相会。到家的时候，宛如贵宾临门，宴请不断，亲戚邻里络绎不绝，还没歇够，就开始忙于走亲戚。只是去大姑家时，感触良多。

家住小城，大姑家在乡里，老人已经七十多岁，寄住在女儿家里，大姑有点轻微的脑萎缩，也就是老年痴呆症，她认识我，但是记不得我的名字。刚刚跟她讲的话，她很快就会忘记然后再问，生活也不差，算是老有所养，家人自然也有些烦恼。上次回来看她，我才刚毕业，现在已经第四个年头了。时间在年轻人眼里似乎看不出变化来，但体现在老人身上，是一年一个样。脑萎缩是记忆与意识一点点消失退化，虽暂时不致命，但它给人的摧毁更彻底。一个人一生的经历和感悟，喜怒哀乐的一切，都渐渐不可逆转地消失了。人活着除去生存和延续后代，几乎不具有实际意义，正因为记忆与感受，激情与浪漫，人生才丰富起来，这倒让我有了重新记日记的冲动。

这家人之间的亲情虽早已根植于血脉之中，但仍需懂得经营，而老一辈的恩怨，我实在难以理解。有时会感觉这些所谓田园乡村的民风淳朴，只是些游客们表面的幻觉。小城村镇里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并不比城市职场争斗差到哪去，而且他们更持久，更暴力，一代一代延续。我非圣人，也只是看着这些矛盾的根源，何其可笑。中国人的传统，自己再糟，也要拿最好的一面给外人，对内狼心狗肺，对外掏心掏肺。与世无争，那真的是人少地多，物料丰富，不屑于计较这些利益了。

在家的时光，远比想象地漫长，只是与一些关系一般却不得不见的邻里乡亲客套起来特别累。既然是客套，大家都无真正关心之意，相亲，工作，未来，点到即止，多说无益。这各种亲戚朋友关系，复杂程度我从小便有所见识，哪家先去，哪家后去，去哪家不能让哪家知道，哪家送礼要重一点，哪家要请客吃饭，凡此种种，令人生厌。走亲访友，亲戚邻居问得最多的，自然是对象问题。其实此间的谈话逻辑，是个循环，只是我处在这个相亲找对象的节点罢了。上学时，就是问文理科，第几名，考到哪个学校了，毕业了，就是问在哪工作，待遇如何，到了结婚年纪了，就是问有对象没有，要不要相个亲，结了婚又问有没有孩子，以此类推，从四五岁刚会讲话，到七老八十垂暮之年，都有一套固定的见面说辞。

谈到相亲的传统，便如超市明码标价的商品，大家你选我我选你好不热闹。我向来鄙夷，可转念一想，我这所谓的一往情深，何尝不是各个方面综合选择后产生的结果？而不同的是，我总在纠结，这感情会不会是自作多情，此种烦恼，又会不会是庸人自扰？可是在这寂寞天地间，喜欢就是喜欢，有着一份潇洒自在在里面，我又何尝不是乐在其中？如我这般年纪，早过了那种“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就是喜欢你！”的厚脸皮和流氓逻辑，只剩下了不打扰，不麻烦和顺其自然。长辈的话朴实且中听：孩子，你也别挑花眼了，你看着这外边女孩各式各样，花枝招展，可是真正的好女孩，其实不多，而且就算你遇到了，人家也不一定喜欢你，所以我们说这谈恋爱的难度。但是咱也别气馁，努力学习努力工作，自己够优秀够有本事了，将来遇到那个人了，人家才不至于失望，所以现在你啊，好好干事业！这些不知是激励还是安慰的话语，倒让人听出了感动来。反思这几年的感情生活，时常后悔自己的愚蠢和轻浮。或是因为自己的不检点不在意，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麻烦，或是自己的愚蠢与自以为是，给别人造成了许多的困扰。只是以前深陷其中意识不到，现在回头看看，除却后悔莫及，也有点豁然开朗之感，很多事情，突然想明白了。

这次回去实在事出突然，但又感觉回来地十分及时十分必要。我一直不相信命运这东西，但这次信了。许多问题的产生，发展，开始时并不相干，但就这样，在这么一个节点，仿佛事先约好了似的，集中呈现在你面前，就像人生的一次大考，试卷已经摆在面前，由不得当事的人去犹豫不决了。无论你是恐惧，是焦虑，是措手不及，家庭，人生，感情，未来，都到了一个总结交卷的时候，只是我做的并不好，犯了很多错误，走了不少弯路。与父亲的诸多交谈，令人感慨万千，人生起起伏伏，唯独时间不会停下脚步，始终守在你身边的，是你的家人。去干爹家里，除了他，家人都信了耶稣基督，我问他信不信，他这样说道：我只信我有了钱，我的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