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暖

        正热的时候，没来由想起来前几年春节前有次回老家，天冷，屋里生了炉子，还有烟道通往外面，还是冷。老爹说不急，等到后半晌，坐到院子里朝阳处，晒暖儿，就舒服了。果然，下午一点来钟，吃过菠菜葱花面，再啃一个火烧，打着饱嗝，跟老爹一起泡两杯茶，把藤椅搬到院子里朝阳的角落，太阳热烘烘地照在身上，眯着眼和老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竟然晒到额头想冒汗，浑身懒洋洋想睡觉。得劲。

        现在的年轻人火力本来就旺，家里又都装了空调、置办了电暖气，还不怕电费贵，看他们穿个裹着屁股的紧身帆布裤可大街晃悠，到家就开暖气，早都不知道啥是晒暖儿了。过去，家里别说装空调、暖气，就是煤炉都烧不起，冬天还比现在冷，晒暖儿是吃过早饭后打发冬天日子的必要程序。

      过去的冬天，每到村口，远远就看到清一色穿黑棉袄棉裤的老头靠着村头谁家朝阳的山墙，腰靠墙佝偻着，抄手袖着，有的腰里再系一根绳子扎紧宽大的棉袄，也有的干脆坐到地上，等太阳越来越大，晒得热了，就把棉袄解开，敞开怀晒，眼晒得眯缝着，打盹。偶尔也有小脚老太太盘坐到麦秸上，怀里抱着针线筐，晒着暖儿也不耽误给孙子纳鞋底，戴着顶针的手时不举起来把针在头发里磨磨，阳光下亮闪闪的。

      后来条件好了，晒暖儿也讲究起来，尤其是城里人，要先把茶水泡好、烟摆好，藤椅上最好再铺上一个厚厚的棉垫。坐到太阳下，喝着茶水，抽着烟，跟老伙计随便聊天，越是年纪大有些文化的，越喜欢聊国家大事国际局势，有时聊着聊着，老伙计意见不合还要争执几句。不过也就是争几句，也不伤大雅。等到晒到浑身暖热面色红润，才无精打采地散了，各回各家。

      想起那次回去在院子里跟爹爹一起晒暖儿，晒到打盹，晒到额头冒汗，忽然感觉到从心底深处的放松和惬意。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回到老家坐到院子里朝阳的那个角落，啥都不想，歪坐到藤椅上眯着眼晒暖儿。

      可惜，以后再找不到那种感觉了，那次陪爹爹在老家院子里晒暖后的冬天，还没有差多少天春节，爹爹去世了。因为某个原因，在自己家捐建的学校做校长的爷爷失去了工作，成了被批斗和改造的对象，又不会干农活，爹爹十三岁就开始养家糊口，到八十一岁去世，一辈子都在操劳。希望辛劳一辈子的爹爹在那边安好，再没有饥饿、炎暑和酷寒，活得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