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簪

作者: 篱秋 | 来源:发表于2023-12-15 11:23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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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伴着脆猛的破碎声横穿过马路,直冲进丛玲的花店来。丛玲看到被风掀起的一片花裙,像蝴蝶的翅膀划过一道弧线,飘落在街道的隔离栏杆下。一辆乌黑锃亮的汽车突然斜停在路中央,店铺里的人都奔向了十字路口。

    丛玲正在纳闷,怎么花裙这么眼熟?只听到隔壁靓衣铺的小眉尖叫起来:“丛玲快来!你妹妹被车撞了!丛薇……”

    丛玲心头一紧,扔下手里的花枝和剪刀,奔到街边的栅栏前,只见丛薇蜷缩在栏杆底下,伸出左臂要抓向她。没等丛玲接住,丛薇的手颓然垂下,闭上了眼睛。

    丛玲感到天旋地转,她扶着栏杆,恍惚间抬头看前面……天空乌蒙蒙一片,湖水浩浩汤汤。风拂杨柳,鹊鸣堤上,一辆马车停在草丛间,还有十余匹马三三两两散立在柳树下。

    湖边的雨轩亭里,一个长袍束发的翩翩男子眺望着湖面,又转身去手牵一女子,是在道别吗?此时春寒料峭,台阶两侧的亭柱颓然矗立。女子身边的两个孩童衣裳单薄,在晨曦里抖动着萧瑟的影子。

    丛玲走近一看,只见那女子衣袂飘飘,明眸含杏,柳眉黛卧,鬓如云帆,不风自扬。她面色凄恻,隐隐有泪痕。男子轻抚着她及腰的长发,手中折了一段细柳枝插入她的发髻,欲言又止。那不是丛薇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丛玲低头再看一看自己,纤瘦的身体包裹着狄族的长裙,手腕上戴着夫君赠给她的玛瑙手串,一粒粒玛瑙如一颗颗红豆,鲜艳欲滴。“娘,娘!我不让爹爹走,不要他离开。”自己身边的男孩摇晃着她的手使劲地唤她。

    “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叫我娘?”丛玲奇怪地问道。

    “我是你的盾儿呀!娘怎么啦?你是伤心糊涂了吗?”盾儿扬起他的脸蛋,泪汪汪的眼睛无助地盯着她。

    “那他们又是谁?”丛玲疑惑地指着前面的一对男女和两个孩子,问这个自称是她儿子的盾儿。

    “那是小姨季隗和姨父重耳,还有两个表弟伯由和叔刘。”盾儿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爹爹说晋国有人要加害重耳姨父,我们北狄地方小力量也小,太不安全了,他们要到一个叫齐的大地方去。”

    丛玲掩住额头,一声长叹。妹妹的一场车祸,竟然让她们姐妹俩一同穿越到春秋诸侯争霸的洪流中,成为北狄廧咎如的姐妹花:叔隗和季隗。

    晋献公诡诸讨伐骊戎,掳获美人骊姬,并宠幸她。诡诸听信骊姬谗言,设计逼迫太子申生自缢;还要赶杀自己的另两个儿子,即夷吾和重耳,好让骊姬的儿子奚齐当上太子,继承王位。

    公子夷吾逃到梁国,重耳无奈在舅舅狐偃子犯和大将赵衰的协助下,逃到母亲狐姬的故土狄国。在狄国十二年的流亡生活里,幸得廧咎如进献来一对姐妹花叔隗和季隗,让重耳的日子从此有了蓬勃的生机。

    重耳娶了妹妹季隗,生下两个儿子伯由和叔刘;他的大将赵衰娶了姐姐叔隗,生下儿子赵盾。于是,晋公子重耳一行在狄国天天逐兔猎鹰,好不自在。那些被追杀的梦魇也飘零在茫茫的大草原,烟消云散。

    但诸侯争霸,父子兄弟残杀,哪有太平可言。这样与世无争的好日子在晋公子夷吾,也就是与重耳一同逃亡的同父异母的弟弟称王以后就结束了。夷吾自知品行不及重耳受百姓爱戴,他提防才徳兼备的重耳会卷土回国,夺取他的王位。于是想先下手为强,索性把重耳干掉,以绝后患。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的惨剧又一次重演。

    为了躲避弟弟晋惠公夷吾的追杀,重耳只得再次逃亡。此时此刻,黑水湖畔,正是晋公子重耳要抛开季隗、他的得力干将赵衰要抛开叔隗,抛妻弃子去往齐国逃难。杨柳岸依依惜别,这一去就是七年。

    重耳紧紧握着季隗的手,想起季隗初嫁他时,才豆蔻一十有三。十二年夫妻,也就匆匆一个地支轮回,季隗为他诞下两子,如今正是芳龄廿五。湖水汤汤无来弗往,此去大齐前程未卜,生死难料。重耳噙泪不舍道:“待吾二十五年,不来,乃嫁。”

    季隗身后的伯由、叔刘扯着娘的衣裙,唤着爹爹,嘤嘤而泣。她本已梨花带雨,听闻重耳此言,不觉“噗嗤”笑了。绣拳轻垂在重耳臂上,说:“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

    叔隗听得真切,赵衰在一旁也面色戚戚,望着叔隗万语千言竟无从说起。盾儿已经快长到叔隗的肩膀,眼见也是玉树临风一少年,跟自己当年别无二致。他轻轻拢一下叔隗的肩,然后转身对儿子说:“盾儿来,试一下爹爹的这匹马,以后把骑术练好了,带你娘到爹爹身边来。”

    “不行!”叔隗心底的丛玲知道,这一别从此天高云远,重耳和赵衰他们都回到晋国,成就了霸主伟业。他们还会再娶,还有更多的女人,这一路走一路鲜花不断。自己和妹妹独守空房,带着孩子们望眼欲穿,该怎样熬过漫漫长夜?该如何面对那些艰难岁月?

    命运虽然无法抗争,但是我和妹妹既然来到了千年以前,那就让重耳抛妻弃子的经历在这里改写。叔隗径自走到重耳面前,侧身对季隗使了个眼色,拉起她的手晃了晃。季隗心底里的丛薇很快心领神会。

    叔隗笑着说:“妹夫确是情真意切,二十五年之约未免太过久远。到那时我们姊妹不是坟上长了松柏,也已人老珠黄,焉能改嫁何人?不如就此与公子同行,我们姊妹两家永不分离,还能相互照应,儿子们随父学习才有长进,还可以助父一臂之力。”

    重耳闻言一惊,不知如何作答,他转向舅公狐偃。狐偃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只是一路流亡,安全饥饱都难保证,儿女情长贻误军事。况且担惊受怕会害了妻儿,最好还是让她们留下,以免颠沛流离之苦。等以后安定下来,再来接她们母子团聚。”

    季隗扬起脸,蛾眉淡扫,道:“不怕,我和阿姊平时也善骑狩猎,察言观色不会贻误军机,且夫唱妇随不觉风餐露宿之苦。我们带儿子慢行一步,跟着你们的足迹随时保持联络。关键时刻还能声东击西,突围接应。”

    赵衰走上前来,对着狐偃作揖道:“叔隗随我至今,举案齐眉十二年,平日遇事甚有主见,盼能携手左右。且盾儿年少勤学,颇传我意。诚请舅公允之。”

    盾儿挽起叔隗的胳膊,开心地直涎着脸对着娘媚笑,“我们和爹一起走,爹要带上我们呢!”然后,他跑到伯由、叔刘跟前,三个孩子高兴地拉着手转起了圈儿。

    狐偃沉吟良久,扬起衣袖举言对赵衰:“将军既亦有此意,老夫岂能再阻挡。此去山重水复,骨肉至亲随行,当互为依托尔。”

    重耳喜不自胜,“感念夫人一路相随,吾当怜惜拳拳之心。”随即,他拔下刚刚插入季隗发间的柳簪,朝泱泱的湖面扔去。

    叔隗季隗俩姊妹牵着手,相视一笑。北狄烟火十二年,不应该是她们落幕的终点,接下来去齐国秦国的旅途,虽不是她俩的主场,但已经有陪伴晋公子重耳十二年的情义,此行一定是姐妹花精彩的起点。

    因为,只要叔隗季隗还在这个历史舞台,七年的东征西战,即使有后来的烈女齐姜、怀嬴为辅,那也是在她俩之侧之后了。

    季隗和叔隗,公子重耳成就春秋霸主之路上的一对姐妹花,盛开在晋文公和贤臣赵衰辉煌的生命里,令人嗟叹。

    120的救护车嘶鸣着进了市人民医院,担架上丛玲和丛薇缓缓睁开眼睛。她俩并排躺在急救室里,还好,都醒了。小眉擦了擦眼睛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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