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秋

巴黎艾菲尔铁塔

巴黎的夏天好象只是散落在一年中间某些零碎的日子，太阳的炎威总显得有些怯懦。秋季时时刻刻地跃跃欲试，伺机提早登场。但秋日的长风绝不会混淆在夏夜的清凉气流中。九月尚未来临，锦衾已不耐三更寒，短袖T恤匆忙躲进衣橱。我哆嗦地搓着手臂，倾箱寻觅料厚体暖的行装。

金色的阳光是一种温柔的蛊惑，媚眼得让人陶醉。穿上衬衫，披上外套，跨出门槛，一心想享受洋洋暖意。走在灿烂的青砖小路上，却觉寒气袭人，体单衣薄，秋天原来是带有伪装色的季节。万桑公园(Vincennes)漫步归来，我唏嘘不已，仰望天空冷冷的火球，内心升起围炉拥衾的渴望。

秋意日浓，“印第安夏日”不再，寒冷冬天的脚步声不断逼近。每日清晨，巴黎街头行色匆匆的过往人群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套中人”越来越多。但勇敢者总是不改本色，看那公园中跑步的法佬，仍以一身打短来迎候寒露霜降的节气；再看那隔壁家的马丁老太，依然一袭长裙，赤脚凉鞋，全然不曾注意到四季的更迭。

中国的俗话：一场秋雨一场凉。缤纷的落英下，雨中深沉思索的雕像愈加冰冷。刹那间，整个城市的凉意似乎都倾泻到我的心口。谁料，寒冷有时也会是错觉。北上的暖流铺天盖地笼上来。在走到地铁口的时候，我已经热得要挥扇饮冰。

从前的记忆里，巴黎的秋天就像温柔的妻，阴晴冷暖都十分调和，熨帖自如。现在，人生体验所赋予我的敏锐直觉体让我了悟：巴黎的秋天更像善变的情人，忽云忽雾又忽风，让人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所以，千万不要相信风和日丽的黎明预告着晴朗的一天。干干爽爽的心情在走到办公室时骤然湿湿漉漉。乌云滚滚，天空阴郁而低沉地飘浮在城市的屋顶，秋雨没理由地开始淫淫。暧昧的潮湿猛烈冲击过来，一层层渗进我们的身体。秋风妖野地相和，浩浩荡荡，从无半点商量。

然而，千万不要沉迷于巴黎秋天的忧郁。大片洁白的云朵正疾速飞移。天空已经换一张面孔。澄清的蓝是它永远的底色，墨灰的云不过是它调色板上的一抹涂鸦。只是有时候，这粘稠的灰越稀释越发粘。

我用深入冬季的寒冷心情感受着巴黎的秋，在颤栗中却不得不被它成熟与凋落的美所迷惑。庭院中梧桐叶子簌簌地落着，干枯了又被风吹起，在我身后急急地走，好象情人追赶的跫跫足音。栗子树黄了满身，却总还有沉郁的绿在风的起伏中探出头来。万鹤雁(Bois de Verrières-Le-Buisson) 秋林尽染，相思枫叶一枚枚燃烧，犹如哲人纷呈的思绪无尽地蔓延。赭石、玉青、硫黄……那么多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层层叠叠的生命色彩压扑着我迷乱的眼。

呵，秋季，不仅适合收获，更适合孕育，整个春都孕育在熟透的秋的种子里；好似挫折，不过是人生的驿站，它会让身体中深潜的勇气苏醒，让下一段征途更加美丽而从容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