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悖谬,内涵丰富而且复杂,外延则更是高出更多。它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个人的生存方式、生活经历与性格,而且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现象。但反复的阅读他的作品以及谈话录,会渐渐的感受到作品背后的东西,区别于历史上精神分析的方法理解,它的独特性与神秘性本身就是强有力的反证。那背后的东西就是无法量化的、神秘的恐惧。
卡夫卡是矛盾的,恐怕只有痛苦对于他才是最真实的。他的一生黑暗、孤独,对于常人来说,光驱散了黑暗,那很好。可于他而言,却成为了写作的原因。那可怕的不眠之夜令他恐惧,而倘若没有这种恐惧,可能他就不会写作。而在“被黑暗和恐惧包围的夜里”,他总是能清楚地意识到单独监禁的处境。在人际交往中亦是如此,他喜欢手势,但这种好像是有目的的表达,却貌似是为了争取他人片刻的渴望和理解;与他的同事处于紧张的关系,但他始终谦逊,在内心之中否认自我,铁栅栏环绕着他。这恐惧如同一堆事件堆成的灰烬中的余光,随时会像剧烈的火焰熊熊地燃烧。
卡夫卡是一名职员,一个犹太人,一个心灵上的异乡人。他以一种陌生的眼光,一种揭示的神情,看到了隐藏于社会表面下的可怕的东西,一种不利与人生存的异己力量。与异化劳动不同的是,对占有物的心理依附,必须通过新的占有物以及新的依附关系,才能使之不会丧失,形成一种物化的安全感。“现实是一座牢笼”,而可怕的是它成为了习惯的力量,即使是在精神自由领域。“一切都有存在的意义,书代替不了世界”;“我们可能很容易的制造很多书,但却不能从书中引出多少生活”,一般的书都或多或少有它的指向性,但是他的指向性已经被他或者是他的文本消解了。
艺术最终是悲剧的,艺术家必须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从印象到认识的道路是非常遥远的,在直观现象和现实之间也常常存有令人痛苦的差异。一切都在争斗,一切都在迷失,有时偶然的东西可以成为奇迹,而卡夫卡说偶然存于我们的脑中,源于我们认识的有限性。每一个符号,每一种语言,只要随意给出,再组合在一起,就可以成为美丽的画面。而这画面,却可能是隐蔽观念的幻想,卡夫卡把自己比作“无需剪掉翅膀就已萎缩的马”,缺乏对闪光东西的感受力,是灰色的,像灰烬。艺术可能是痛苦的,但艺术家只能经过它并接受新的痛苦,就像“困在牢笼中色彩斑斓的鸟”。
卡夫卡对抗父权、反抗教权、反对传统的倾向一直存在于他的理性精神中,而这种理性的内省并没有使它更加理性,反而使他更加沉默。或许在他的心中根本不存在宗教与世俗对立的生活,一切都融为一体。如果没有这种恐惧,他那谬性的精神就会把其他的东西驱赶出去,那么他就会可怕的枯萎,而且不断地枯萎。恐惧会使他感到绝望,感到病态,但他也把恐惧看做自己存在的一部分,甚至这种恐惧高于他自身。他在心中把这种恐惧固定化,形成有机的联系,从而寻求拯救的唯一渠道。他顾及反叛,顾及他的悖谬与复杂,而写作又恰恰是他和父亲和上帝建立关系的唯一方式,他说“否定上帝,就是否定人”,他也在临终前想见他父亲一面……可能就是卡夫卡的信仰本身。
卡夫卡之所以为卡夫卡,因为他有卡夫卡式特有的孤独、痛苦与恐惧,他不随波逐流,与同时期的有共性的两位大哲学家也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虽然素未谋面,却显示出与尼采与克尔凯郭尔更多的不谋而合的共性,那就是容哲学、文学、美学于一身的现代哲学思潮。卡夫卡的悖谬贯穿于他的行为方式和生存状态,艺术上也构成他别具一格的黑色幽默的悲剧特色。他否定克尔凯郭尔的非此即彼的存在,卡夫卡式的恐惧也是后来在存在主义的语境中,才被人们所认可,并由感同身受的体悟。他也许无法达到存在论的厚度,但却有基于高度个体化,复杂化的焦虑与恐惧,像开篇所说,这已然成为了一种文化模式。
卡夫卡身上的是两种或是多种不同性质的力量,那种悖谬,那种紧张,那种角逐……形成一场精神炼狱,但是他接受了这种恐惧,他也必须接受,别无选择。
恐惧,就是一个组成部分,它因为永恒而存在,具体表现为对一切的恐惧:对最大事物的恐惧,对最小事物的恐惧,是关于人的存在种种面貌的恐惧。
当我写作的时候,感到越来越恐惧,这是可以理解的每一个词,在相应的手中旋转,手的这种旋转是他们独特的姿势,变成了一根长矛,反过来刺向这说话的人。
人不是从下往上生长,而是从里向外生长。
这是一切生命自由的根本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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