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奈终是无法遏住内心的随流,便去着眼外界的狂乱与悲喜,他毅然决然辞掉为博纳镇居民送牛奶的事由,在料理外祖母去世和亲戚粗暴讨债的浪潮中,他的房子也毁于一旦。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样烧起来的,那天夜里明奈睡得太熟,白天他因得罪穆帮遭到毒打,满身是伤,在医馆简单包扎后,回来趴下就睡死了,直到半夜火起时他才满是仓惶得赤足跑出去,还要感谢那咕咕叫的肚子救了他一命。
第二天一早,芬利又惊惧得狂叫起来,人们耸拉着眼皮,把他再次送去旁镇的疯人院。街角的德奈大叔已经有几天没出摊,各家存的鸡蛋也不剩几个了,去探访他时发现他倒在水缸旁,已经死去两天多了。
居民们从里屋找到他的蛋筐,把鸡蛋都分走了,当然也包括栅笼里的母鸡。镇上的人们依旧过着他们的日子,好像身边任何一个人死去都不足以使他们动容,他们只关心外面运来的菜是否比本地的要新鲜,价格合不合理什么的。
明奈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到骨子里去了,他在那片废墟旁用梨木板子和厚毯子搭了个小窝,去桥口的饼铺买了几卷刚出锅的饼,向老板讨了些辣酱抹匀,夹在胳膊肘处往回走去。夜里他生了一堆火,把饼拿出来燻烤着,等它冒了热气,一口塞进嘴里,两大口啃完就不剩什么了。辣酱的滋味让明奈很不好受,他全身发热,整张脸也通红,舌头抻出像狗一般哈着气,抓起旁边盛满凉水的铁饭盒,咕咚咕咚猛喝起来。
太阳初起时,他已经裹着他的毯子坐了六个多小时。这一夜的寒冷似乎使他变了个人,他的鼻涕淌得干些了,凝住了鼻腔,让粗重的气息进出不得。眼睛凝视一处良久,深邃的眸子叫人看了害怕,可他当真没像对夜思考人生的哲学家一样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冷得不行罢了。两只耳朵早已冷得发红发紫,看上去像是两片出锅摆了一年的打了胶的紫薯干,他的额头看上去是最坚强的,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可谁都能猜到他发高烧了。
他决定去镇子里的教堂做祈祷,于是他裹住毯子上了街。他极害怕穆帮的哪怕一个喽啰,忙在昏沉中慌张裹紧毯子,把脖颈和面颊遮挡住,缓慢前行。就在他抻毯子时,一个身穿粗麻的做活工打扮的中年男人由打对面径直走过来,此时街上的人并不多,也就路口的米面铺子和一些卖蒸包儿的铺户早开了门,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都相距甚远得错路而过。
唯有这个男人好像专门往明奈身上去贴一般,明奈低着脖颈也不敢抬头得和他错了三四步,待明奈稍一抬头,那人二话不说一脚直奔前胸,明奈还是个孩子,本身还发着烧,躲闪不及猛中一脚,人几乎是飞了出去,“啪嚓”一下子摔在了蒸糕店门口,老板正抱着冒着热气的屉,稍微一愣神儿,手一撒整个屉砸在了明奈的小腿上,又疼又烫。
“哎……”明奈已经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两条腿又像骨折断裂,又像是淤肿蔓到全身的疼,紧接着屉上排满的热糕弹到了地上,几乎都沾了土,趁着余温还在冒着气儿。“哎呀!你这个混蛋小子,搅和老娘的生意,烫死你!”就在旁边米铺闲聊的老板娘见状立马跑了过来,指着明奈骂道。
“行了行了……和他说什么,嘿!小子,我告诉你,赶紧滚啊,别妄想我掏一毛钱给你,另外永远不要让我在这条街再看到你!” 老板谄媚得对那女人说着,转脸恶狠狠得瞪着明奈道。明奈稍微用力躬起腰身,瞧了眼被踹过来的方向,那男人早就跑没影儿了,抢走了那张毯子,就在白天这条镇里最繁闹的街上。
明奈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个好地方了,眉骨和鼻梁都淤着血块儿,被整夜的寒冻裹成了沁入皮肤的模样,脸颊也肿的老厚,不过也被彻夜的寒冷关照得好像“本来如此”,只是嘴角的黏膜还浸出血块儿来,眼下好像还形成了“胶冻”缠在嘴边。全身无一处没伤,现在的腿也几近残废,用手撑着勉强走两步,瘫在道边也便无力动弹了。
明奈在街上爬走了近两个小时,身边的人也多了起来,居民们尽量绕着他走,但也有些人抬头闲谈会无意踩到他走路的手,还有一个老太太留意到他了,但还是佯装急行,狠狠地从他的手掌上踩过。路边的教士坐在香烛铺门口的小板凳上,瞧了他良久,终于在下波人潮也许有掺杂着恶意踩死他的空当,上前抱起他的身子,略显吃力得拖拽到不远的空地上。
教士把他轻放在软泥地上,来到他的面前,来回打量他的面容。明奈也不敢瞧他,他此刻发着高烧,神情恍惚,全身的肿痛也随着太阳的越发毒辣而痛如钻心,尤其新添的两处伤,两条腿似骨断筋折般惨痛,手背也让人踹踩得肿紫而渐渐发白了。他的全部家当也只有那张厚毯子了,现在也让人抢去了,对明奈而言,他廉价的不如一粒沙,他什么也买不起了,除了死亡。
教士瞧出他恍惚的模样,没一会儿他便昏死过去了。教士不禁感叹:“唉,多么可笑啊!在这条街上,这个镇子,你不能摔倒呀,你一旦摔倒,来往的人群会毫不费力地踩你一脚,而不会稍微费力得伸出手扶你一把。”教士把他抱回了修道院,请来医生给他治伤。那些在镇里向来医德高尚的医生们一进门,瞧见明奈的模样,无不触目伤神。
“哦,我的上帝!这可怜的孩子……”一个女医生在旁边踱着步子,反复念叨着。稍微年岁大些的医生拉过椅子坐下,召集学生们讨论治救方案,还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一直在床边呆立,紧盯着明奈的脸,满脸的犹疑,若有所思道:“我看他是活不成了!” “啊?怎么会……” 女医生连忙上前查看,明奈的脸确实惨灰发白,摸了他的胳膊也确实体温骤降,是死亡的前兆。
年岁大的医生立马组织学生要把明奈接到医院救治,可无奈于马车的颠簸会加速死亡的脚步,他们面面相觑,都表现着无能为力的神情。那个把他带回来的教士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嘱咐医生先看着他点儿,自己跑向街上给他买两个蒸包,想着让明奈吃饱了再上路。
街上嘈杂极了,教士只觉得声音只盘旋在耳边,丝毫不扰乱他越过人前行的目的,他脑子里忍不住想的画面是那个男孩死掉的样子,葬礼的场景以及自己念的悼词。忽然他便落下两行热泪,但他急匆匆地奔走,丝毫不自知,也没人注意到他,到了摊铺,急忙给了老板钱,抓起两个蒸包便跑。
回到修道院,女医生拦住了他,表情默然,不说话,只摇了摇头。教士紧忙走进屋,见明奈毫无表情地躺着,一点活的气息都没有了。他把自己的胸膛贴在这孩子的身上,默默抽泣,仔细打量着他。在恍惚间,他瞧见明奈的脖子右边有两个针眼,可他出去前还没有,明显是刚扎不久。该不会是……
教士偷眼观瞧,只见那个老医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注射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