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故乡,总是伴随着一缕缕的青烟,幼时眼中勾勒的图景,印在心中长久不灭,乡情愈是浓烈,图景越是清晰而又遥远。
丘陵山地的田野间,老奶奶拿着竹耙,将田间的枯草落叶以及大豆黄叶拢成一堆,用火柴划着点燃,干草混着青草,熏出长长的灰色半透明绸布,山间微凉的风将它拉长到天际。堆积的黄叶子像是侧卧在地面的蝴蝶,老奶奶用竹耙将蝴蝶掀起来拢成一窝,肥肥嫩嫩的白色虫子还没来得及揉揉被太阳光刺痛的眼睛,一只老母鸡已经歪着头把它一寸寸啄着吞进肚里,吃完后在蝴蝶们的翅膀上横斜擦擦自己的尖嘴壳上的泥屑,鸡冠子像流苏一样垂坠着。
草尖上,枯叶底下,泥洞里,各种小虫子赶集似的聚在一处,为人们的打扰上天入地乱窜。一群小孩子围着草垛你追我赶,袖口膝盖上被青黄的草汁混着泥土晕出一层层边界模糊的圆圈,天真无邪的欢笑声穿透整片山野田际,大黄狗小黑狗吐着舌头一厢情愿地跟在身后疯跑,黄蝴蝶不由得被它们身后的风吸得扑过去又旋转着轻轻落下。蜻蜓成群结队地飞舞,一个个密密的小点儿像极了南归的大雁,小孩子伸手想去抓,老奶奶连声阻止,“蜻蜓是益虫,抓了它们,晚上就要被蚊子咬了。”
老奶奶隔一会儿便站立在原地,握着竹耙儿半杵着泥地,几缕银丝被汗水黏在沟壑纵横的前额上,一壁用手攒成松松的拳头往后背蜷曲着捶捶腰,一壁望着远山上挂着的金边云彩叹口气。似乎是在感慨今天的逝去,担忧自己的迟暮,又像是对自己劳动一天的收获感到满足与安慰,低声哼唱不知名的民歌,出神地看着她的孙子孙女们追逐打闹,回头和吸着旱烟的老伴儿说,“过不到几天就要被关进学堂头咯。”迫于年岁的束缚,老奶奶的回头,不是扭转脖子,而是跨上前一步,整个身子转过去。老爷爷“吧嗒吧嗒”吸两口旱烟,并不作答,老人只是互相望着对方笑,布满皱纹的脸慈祥地挤在一处。
孩子们安心于今日的喜,不晓明日的愁,仍旧猴儿似的乱窜着,悄悄跑到用爪子划拉着树干的小野猫身边,却总是扑个空,于是掉转头来按着狗头顺毛,大小两只垂下尾巴低低地摇摆,俯首帖耳,温顺无比。
“收活路咯,黄四婆耶……”乡邻同老伴儿一起扛着锄头,拎着箢篼,从老奶奶的半截土小路经过,狗儿习惯了,已经不再冲着她们叫唤。不知是否为着山间回音的缘故,乡邻的音调拉的特别的长,仿佛包裹了半生的回忆与经历。老奶奶珍惜自己的土地,给每一块土地都取了名字,她文化水平不高,就按照土地的特征命名,半截土得名是因为它被山顶截成了两半的缘故,亦或者说,山顶旁的两块土都是老奶奶的,所以她当它们是一家。而有些名字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比如务鸡土,表示以前这块地是一户养鸡人家的场地,从小听顺口了,就没再改过。
两位老人收拾起此前干活热了时脱下的衣服,扛起竹耙,走过一条极其狭窄的田埂,往竹林深处去,小孩们走在前面继续追着跑,仿佛永远感觉不到疲惫。人影倏地消失在竹海里,过不多时,几缕炊烟摇摇晃晃往竹尖儿上冒,鸡鸣鸭叫之声互相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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