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天当中，六岁的豆豆最高兴的事，就是在傍晚来临前，坐在奶奶身后的三轮车上，跟着她一起去收垃圾桶。
这个时候，他从锁住的铁门内走出来，可以自由地看蓝天白云，可以闻花香，可以听鸟鸣。虽然他得时不时地撅着屁股，紧咬小嘴，使出浑身力气帮奶奶把垃圾桶往三轮车上推，弄得满头满脸的油渍与灰尘。
相比较瘦小的奶奶，橙黄色的垃圾桶显得既笨又重，而且好像要赶上奶奶高似的。
有时候，装满垃圾的重桶变成庞然大物，或者根本就是瘫在地上的癞皮狗，怎么用力也拖不走。
所以，他不帮助奶奶，行吗？
他跟在奶奶身后，把小区内每一个单元楼后面聚集了一天杂物的垃圾桶推上三轮车，然后拖到小区门外的路边，等待运输车统一运走。
奶奶常常跟他嘀咕，是她觍着脸求人帮忙，才得来这份差事，不然奶孙两个喝西北风去？
所以，豆豆才有了每天黄昏在这个小区转悠的机会。
02
豆豆没有什么朋友。
亮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豆豆掐着亮亮放学的时间，等在幼儿园的门口。
亮亮一看见他，两眼放光，撒开欢地跑过来。
多长时间没见面似的，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
亮亮把幼儿园和书本上学来的故事讲给豆豆听，豆豆把喂养的小白兔、蚕宝宝和小毛虫如何长大、闹腾告诉亮亮。
亮亮的奶奶接他放学才好，他们两个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可以去路边的花坛挖土找毛毛虫，可以在假山后面的池塘边捉小鱼小虾，看小狗在水中扑腾。
如果是亮亮的妈妈，那可不行，毫不掩饰她的嫌弃，不让豆豆挨近亮亮，说豆豆太脏，身上还有怪味。
豆豆不敢上前，亮亮怎么哭闹，他妈妈也不答应让他们在一起，豆豆只好远远地离开。
03
豆豆和奶奶不住在这个新建小区，他们住在一间破旧的筒子楼上。
奶奶说家里没钱，就不能送孙子去幼儿园。
多少次，豆豆只能怔怔地站在幼儿园的门外，看那些跟他同龄的小朋友，在空地上跟着音乐的节奏做操，玩滑滑梯。多少回，阵阵读书的声音传出来，犹如刚刚冒头的嫩芽，把他的心撩拨得痒痒的。
他无数次在梦中憧憬，爸爸或者妈妈搀着他的小手，在清晨，殷殷叮嘱把他送进幼儿园，又在傍晚，笑意盈盈地把他接出来，他跳着蹦着把学到的儿歌、故事背诵出来。
梦醒后，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奶奶粗重的呼吸，夹杂疼痛的呻吟，声声入耳。
在他两岁大，父母闹离婚，谁都不肯要他，说带着他是“累赘”，日夜争吵的结果，就是妈妈奔着自己的“爱情”，远走高飞，爸爸负气，离家出走，四年来杳无音讯，他这个“累赘”只有日复一日地跟着年老体弱的奶奶。
04
待他越长越大，到了入学幼儿园的年龄，奶奶常常自言自语，豆豆开始似懂非懂。
就是豆豆的爸爸，把家底输成个大窟窿，奶奶又身体不好，需要周年吃药，哪有多余的钱给他上幼儿园？
奶奶虽然生着病，却一时三刻不敢闲在家里，每天去工厂给人扫厕所。
奶奶去工厂干活，只能把豆豆锁在家里。
开始，豆豆都会抱住奶奶的大腿，要跟着出去，哭得声嘶力竭。
奶奶流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头，说豆豆乖乖待在家里，奶奶出去挣大钱给你将来上学校读书。
后来，豆豆由大哭变成小哭，长到四岁左右，就不哭了。
他只摇晃着奶奶枯树枝一样的手，说豆豆不想锁在家里，想去上幼儿园，像别的小朋友一样。
奶奶蹲下来，把他抱在怀里，说豆豆最懂事，乖乖地待在家里，等过几年，奶奶一定送你上小学。
慢慢地，奶奶再锁门时，不哭不闹，安静地等待那个“上小学”时刻的到来。
05
豆豆也会翻看奶奶从外面捡来的书，只看看花花绿绿的图像。
蝌蚪一样的字不认得，上面的花草树木也认不识多少，因为奶奶回家来要么整理垃圾，要么睡觉，没时间教他认识什么。
有一次，亮亮送给他一只小白兔，说妈妈嫌小白兔太闹腾，又发散难闻的味道，让扔掉。
豆豆如得着宝贝，小心翼翼地把白兔抱回家，每天与小白兔有说不完的话，又跟在小白兔的身后上窜下跳，锁在家里的时光仿佛不再那么漫长。
他跟奶奶收垃圾桶，有时会在花池里，逮着蚯蚓、毛毛虫之类，放进塑料袋里带回家，成为自己的玩伴。
玩累的时候，他就趴在窗口，朝外看，奶奶怎么还不回来，打开门锁？
有人声，有车按喇叭，有鸟儿鸣叫，阳光一缕一缕在树叶间跳跃。
豆豆伸出小手，去捉那一只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06
那几天，适逢卫生检查，豆豆跟着奶奶收垃圾桶，回家太迟，坐在三轮车上受了寒凉。
豆豆头昏脑胀，小脸烧得通红，奶奶晚上回家，带他去卫生室打了吊针，吃了药。
可是，热度下去又上来，反反复复。
那天，奶奶照常把豆豆锁在家里，一人出去扫厕所，然后去小区收垃圾桶。
豆豆热得特别难受，像被火烤着，摸索着下床，喝了一杯凉水。
霎时间，豆豆感觉好了许多。
外面有小孩叫“爸爸妈妈”，多么熟悉的称呼，虽然他从未叫出口，但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在心里已经叫了无数遍。
豆豆挪到窗户口，踮脚朝外看，有小孩被大人搀着，用车驼着，三三两两地经过，嬉闹与欢笑跟着飘散，幼儿园放学了。
07
亮亮也放学了吧，他小小的手正被妈妈紧紧地攥着，一蹦一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豆豆有好多天没看见亮亮了，最后一次见面，亮亮说他家要搬去别的城市。
小区里其他孩子也不跟豆豆一起玩，大人们满眼嫌弃，背地里说他是“脏脏的野孩子”。
小亮现在会在哪里呢？
突然，豆豆好像听到亮亮在叫他，豆豆模模糊糊地答应着，继续踮脚，把头朝外伸。
似乎看见了，窗户脚下，虎头虎脑的小亮，在朝他挥动着双手。
不仅仅有小亮，还有爸爸妈妈，他们从照片上走了下来，正飘飘然地站在窗外，一声一声，温柔地叫着豆豆。
豆豆揉揉眼睛，不是在做梦，他赶忙挥手，可是亮亮和爸爸妈妈都看不见他。
豆豆太矮了。
08
豆豆不能让亮亮和爸爸妈妈消失不见，情急之下豆豆仿佛一下子生出无穷的力量，立刻搬来一张凳子，站了上去。
哎，亮亮，爸爸，妈妈，等等我！豆豆大声喊了起来。
可是，他们好像都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
急不可待，豆豆从五楼的窗户跳了下去，他要去抓住亮亮和爸爸妈妈的手，紧紧地，再也不松开。
豆豆重重地摔了下来，他躺在地上，仰面朝天，面前俯视着一张张关切的脸，豆豆似乎能听见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
慢慢地，豆豆感觉到自己变轻了，被一阵风温柔地托起，然后，慢慢地飞了起来。
豆豆奇怪，再看看自己，噢，原来成了一只蝴蝶，就像在他家窗前，飞舞了无数回的那一只。
豆豆高兴极了，拥有了一双翅膀，以后就不再怕被奶奶锁在家里，想去哪儿，就飞到哪儿，自由自在。
PS:我是含着眼泪写下这篇小故事，心疼得不行。
前天，微信群里发来一张图片。一个小男孩从5楼的窗户跌落下来。
他仰面朝天，大大的眼睛睁着，口角鲜血直淌。
据熟人说，小男孩父母离婚，谁也不肯要他，只能跟着多病的奶奶。
奶奶外出打工，就把他锁在家里。
我希望孤苦的男孩，没有悲伤，没有疼痛，于是，我想象他变成了一只蝴蝶，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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