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我去一家互联网公司面试，面试官是一个圆圆的小胖子，盯着我看了几秒，直勾勾地问我，年纪这么大了来互联网当实习生干嘛？我心想我他妈94年的年纪算大吗，见我一脸疑惑，小胖子微微一笑，说我96年，入职快两年了，然后脸上浮现出劲霸男装式的笑容。
说实话，我挺不想干的，首先是内容太无聊了，所谓内容运营组主要工作就是定期给网文刷流量，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一个娃娃三个爹，我和办公室女总裁不得不说的故事之类的，我一个学外语的跑来做这个干什么呢，后来听说小胖子学造飞机的也他妈跑来做这个，这都是为什么呢？
但转念我马上就要毕业了，眼瞅着工作还没有着落，每天在宿舍里躺着，楼下小卖铺的奥利奥都涨到8块钱了，这让我非常焦虑，再说给这小胖子打杂，每个月出勤15天，工资3000，离学校又近，还管饭，对我这样一个废物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合适了。
于是在收到录用通知的第二天，我答应便入职。
据说互联网公司的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时区，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上午的时间通常在昏昏沉沉的瞌睡，一杯接一杯的咖啡，和回不完的邮件中消磨殆尽，下午大家则抱着笔记本电脑穿梭在各种各样的会议室里，办公室里的打字声，电话声不绝于耳，得空出门抽支烟，聊一下公司八卦，然后回去继续加班，至深夜或次日清晨。
小组除了总监是一个30多岁染着紫头发的T之外，其他的人都比我小。
小胖子对面坐着的把头发染成粉色的酷女孩，头顶乱蓬蓬的，像落入凡尘的杂毛鸡，身穿复古睡衣风长裙, 每天下午定时到楼下吸烟，吞云吐雾，朋友圈封面是“崩且丧”，但我们都知道啦，崩且丧的她是其实个马屁精啦，不仅和T总监染了同款lo风发色，还时不时端茶送水，送新口味的电子烟，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观察她满脸堆笑的大脸，和她刻意营造的高冷人设不同，此时的她显得格外淳朴憨厚，外加她胖胖的大脸，总让我想起刚出锅的山东发面馒头。
不过有一天，酷女孩在办公室累吐了。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小组为推广平台搞活动要品牌方对接，据酷女孩说，她半个月晚上几乎没睡觉，夜夜修改ppt，微信随时在线，就这样熬了半个月，一天下午，她突然哇地一声，在办公室里吐了。
虽然没有吐出来太多，但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小小骚动，众人纷纷上去嘘寒问暖，只见她蹲在地上，颤抖地说着，我没事，我还能去开会！我必须要去！我看着她眼角微微湿润，咬紧嘴唇，身体力行地告诉着我们什么叫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什么叫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周围人啧啧感叹，而我发着呆，想着一个酷女孩怎么还能累吐了，不禁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来，连连掐自己大腿，不让自己继续笑，生怕被酷女孩看见。
从那天以后，我逐渐意识到，我是一个废物。
我既不可能像她那样八面玲珑，也不可能被工作累吐，我只是一个领着一个月薪3000的大龄女实习生而已，比我优秀的人还比我努力，那我努力有什么屁用。
不过据说每一个二十几岁又没什么工作能力的年轻人都幻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作家。
于是离开学校10个多月的我终于在一个昏昏入睡的午后迎来了一次为数不多的写作冲动。
在我兴致勃勃地写完一篇真情实感的文章之后，激动地发给大家看，从事新媒体行业的朋友皱着眉头说，你这个啊，自嗨可以，但是啊，不会有什么人看的。现在写文章都讲究套路，标题一定要吸引人，这么文绉绉的标题谁会去看，什么叫“一条飞来飞去的鱼”不如叫“震惊！这条鱼竟然会飞！”这样你文章的点击率才能提高，还有啊，写文章要有干货，你懂吗，你写这些散文啦，小说啦 ，早过气了，我劝你改写网文，爽文，男频女频之类的，搞不好还能拍网大呢！还有啊，现在是短视频时代，vlog侬晓得伐，实在不行，去拍抖音也行啊，写小说，么的前途！你记住，你写的这些东西没流量，怎么会有人看呢，流量都是钱堆出来的，现在谁看质量啊，数据代表一切，数据！数据哪里搞，花钱买啊，买推广，做活动，吸引品牌方呀，广告才能做起来！
我沉思着，感觉一盆一盆冷水向我泼来，不禁想到之前领导我的小胖子，想到做活动累吐了的酷女孩，他们不就是吗，为了得到一个个耀眼而虚假的数字，他们呕心沥血，我们见过真实，却在贩卖虚假盈利，这就是大家缄口不言的行业真相或许就是现代版皇帝的新装。
2019年了，不知是不是我年龄大了，很多事我怎么也想不通，索性什么都不想，从此闭口不谈写作冲动的事，全心全意做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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