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回的结尾,作者卖了个关子,就是有公差来封家,中国人一遇官差上门,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因为这意味着摊上事儿了,这是通过留悬念勾起读者阅读兴趣,让人想知道究竟公差是有什么事,然后进入第二回。
这个悬念的结果就是贾雨村中榜,又升为知府,因为碰到娇杏买线而找来。
贾雨村从封肃处得知甄府的事后,给了封氏不少银子,并娶了娇杏为妾,以至于我们搞不清他给银子究竟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买妾,作者非常周到地安排了娇杏的结局,她因为在甄府多看了贾雨村一眼,种下姻缘,此时成为知府的妾,且生下一子,而正好贾雨村的正妻没多久就去世了,她被扶为正妻。
从故事结构来看,作者的这个安排其实大可不必,因为娇杏并不是重要人物,且此后一直没出现过了。所以我猜想,作者这里就是为了通过娇杏表达点什么,而作者想表达的东西很可能与司马迁在《伯夷列传》里要说的是一样的。
司马迁是在感慨人世无常,或贫贱辛苦,或富贵无忧,全不由人自主,而有命运作怪,而这命运,不会被善良正义感动分毫,也不会因平庸甚至邪恶而降下灾祸,世道人生,就是如此不公。
曹公应该对司马迁这番感慨深有体会,故此处一面借甄士隐淡泊善良却家毁亲绝,以示天不报善,人亦不报善,再写娇杏因不遵礼法,与陌生男子眉目传情而得附骥尾以上青云,借此 表现这个世界荒唐无理。
这个世界表面宣扬一套标准,实际运作起来,却是另外一套规则,运用哪套标准与规则能成功,却要视所处之形势而定,再加上命运倏忽难测,人生在世,真如蝼蚁,个人意志,何足道哉!
第二回开头这一段,还有一处需要注意,就是贾雨村再次出场时已经是知府了,这说明他中榜已久,根据第一回甄宅被烧后的说法,甄士隐从投靠岳父到出家,有两年时间,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贾雨村是没有回来找过甄家的,此次找到也不过是偶然在街上看到了娇杏,并非特意寻求,可以说贾雨村是从未想过要报甄士隐送盘缠的恩德的,以此,我们可以进一步认识贾雨村这个人的品性。
前文说过,贾雨村是个壮志未酬而潇洒不羁的人,但是这种人未必就善良正义,由于自负甚高,以非凡之士自居,所以这类人也可能不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而以自我为中心,贾雨村便是如此,所以他在中进士之后没有想着特意去回报甄士隐,这与他当初坦然接受甄士隐的馈赠是吻合的,也与后面说他为官“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相合,这是他第一次做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与才干考上的,他必是如许多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一样,被读过的书中的豪杰志士吸引,畅想着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就一番事业,虽有些“贪酷之弊”,但大体是类似于酷吏一类,只可说是政治理念上有法家色彩,并不能以无能无德视之,且他的傲慢并不只是对弱势群体,而是“侮上”。
所以贾雨村后面的转变并不是从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变成奸恶狡诈之人,而是从一个恃才傲物的狂生变成趋炎附势的恶人。
他因“侮上”被官场排挤进而被革职,此时的他,仍能做到“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喜悦自若”,并用这洒脱豁达的心性浪荡了几年,被生活的繁琐、无聊抹去锐气,贾雨村这才算真的经历了人生之苦,而真的经历了之后,才会意识到“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成就事业没那么简单,大家都是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对壮志奇想总没有兴趣,他不得不直面自己半生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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