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轮回的“对视”:一个是羡慕,一个是好奇;一个步履蹒跚,一个蹒跚步履;你曾是我,我终是你。
一个轮回的对视是要有多大的气运加身,才能换得曾祖母这跨越轮回的守护,伴我成长。关于曾祖母的事情, 加上从爸妈那里听来的,时至今日,记得的依旧不多。
01 她是我的符,我是她头上的土
是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哪怕她最爱的孙儿也不行。而我,就是她头上的那一捧土。
我尚在襁褓之中,妈说有一次我爸喝醉了酒,失手打了我一巴掌,稚嫩的脸上立马出现五个手指印,红的滴血。我哭的提不起气,我妈也吓得不轻,赶忙抱着我去了二奶奶家躲爸爸的酒疯。
事后曾祖母知道了,罚爸爸跪着,拿扁担结结实实的敲了他好几下, 还让他去二奶奶家把我和妈妈接回去。爸说那次他挨的打是真的打,痛了好几天。时至今日,在我的记忆里,爸爸也没有打过我,以后也不可能会动手打我。
后来长大了,三四岁以后,喜欢跟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出去玩,田间,地里,窑洞里,小河沟里………玩的乐不思蜀,玩得忘记了回家吃饭。爸是最容不得我不能按时回家吃饭的,他觉得他们都是干活做正经事的,还要等我一个小屁孩回家吃饭,不像话。所以每次等我赶回家的时候,若是看到饭菜已经端上桌子,那也就意味着我的酷刑来了。
爸说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三次以后,我就被罚跪了,就跪在桌子旁,面壁思过。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地面虽然铺了水泥,但是都是粗沙子和的水泥,坑坑洼洼的。爸说跪要有跪的样子,腰背挺直,不准一屁股坐在小腿上,不准动,不准哭。爷爷和曾祖母很舍不得我,但是刚要伸手牵我起来,就被爸严令制止了。爷爷就怂了。
但曾祖母不怕,她先是替我说说好话,说我还小,下次不会了。如果爸不买账,那就直接翻脸,牵着我就走,饭也不吃了。
只有她敢牵我,也只有她牵我,我才敢起来。她去世以后,我也被罚跪过,爷爷也牵我,只要爸没点头,我始终不敢起。
02 眼角的疤痕
我的眼角处一直有一个疤,我一直认为是她护我不利的证据,也是我能长大的关键,因为农村有句古话:孩子不破相是长不大的。
大概是三四岁,有天天气晴朗,吃完午饭我要她带我出去玩。她牵着我,从老家的那条小道慢悠悠的朝公路上走。路旁边有一户邻居,他们家有一个小男孩,比我小一岁。曾祖母带我走到他们家门口,她老了,还缠着小脚,走几步就很累了,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而我要去找那个小男孩玩。过了一会小男孩出来了,我们在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后来我们闹了个矛盾,他拿起一块石头要砸我。我奋力跑到曾祖母的怀里,再转过去对小男孩说:你不能打人。
我记得那时候曾祖母也在劝:小娃娃,石头是不能扔的,会把人打伤的。她一只手把我往怀里揽着,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挡住我的脸。
小男孩终究是太小不懂事,一个石头就那么砸了过来,我的眼睛瞬间鲜血直流。曾祖母吓坏了,把我领回家,手忙脚乱的用牙膏往我的伤口上抹。
现在想来曾祖母的手应该也受了伤吧,只是没有流血。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双80岁老人的手,形如枯槁,就是皮包着骨头,韧性十足的皮,包裹着好像一碰就会折断的骨头,哪里还有血可以流出来。
我忘了曾祖母的样子,但是眼角的疤一直在。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这也是一件美好的事,至少我身上还有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去年,我跟妈妈提起我眼角的疤,妈说:那是你小时候调皮,不小心碰到了我正端着热水的脸盆,磕破了皮流了很多血,还留了这么大一个疤。
我哑然,这事我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我宁愿永远不要知道这疤的真实来历。
03 买一条比我还大的鱼
老人和小孩,都是格外的盼望过年的。
曾祖母爱吃鱼,我记得每年过年,爸爸都会买一条鱼,大鱼。有一年印象特别深刻。
那年冬天很冷,曾祖母很老了,又生病了,问是什么病,爸说是老病。腊月的时候爸跟我说:今年我们给婆婆买一条超级大的鱼吧,跟你一样大的。我乐得蹦了起来,那年我6岁,个头也不高。特别期待能见到一条跟我一样大的鱼。
往年买的多是鲢鱼,那年,买的是一条草混鱼,我滴个乖乖,我记得我当时还比了一下, 真的跟我一样长。到家后,我兴奋的拖着那条草混去了曾祖母的房里,曾祖母从床上艰难的爬起来,看着她最疼爱的曾孙女拖着她最爱吃的鱼,眼睛笑开了花,连那光洁的没有一颗牙齿的牙龈都露了出来。
爸说那年过年的时候,妈把那条鱼煮了,可听爸后来回忆说,那年曾祖母并没有吃多少鱼,吃不下,没胃口。
04 婆婆睡着了
那年我七岁,上一年级。
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的原因还是时代的原因,7岁的我对于曾祖母生病这事,并没有多大的难过与感怀,最多也就是她越来越不爱出门了,在家里也是要么在房间躺着,要么在堂屋的门槛上坐着发呆,我猜她一定是在数日子吧。不过这些我都不是很关注,我长大了,上学了。我太爱上学了,有好多小伙伴,跟他们在一起,比跟曾祖母在一起,要开心快乐许多许多。
在一个下午,我放学回家, 家里来了很多人,有人领着我去了祖母的房间。房间里也有很多人。有人让我跪在地上,朝着床榻磕了个头,我跟着照做了。
我记得我是没有哭的,磕完头我就起来了,走到床榻上,先看看脸上盖着黄纸,身上盖着被子的曾祖母,又看看爸爸,不记得当时爸爸是怎样的表情,只知道有人跟我说:你婆婆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
我默然,不知道懂还是不懂,也忘记了当时哭没有哭。记忆里只有我到床榻前的那一段,之后的法事,送曾祖母上山等等一切,我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大概一两年我就完全忘记里曾祖母的样子,以前家里还有一张画像,跟现在的照片不同,那是真正的画出来的黑白画像。后来不知道在曾祖母的第几个周年里,爸给烧了。再后来我也会问爸,可还记得曾祖母的样子,他说:你爷爷老了跟她是很像的。
05 零星片段
我记得我的算术是她教的。小时候爱吃糖,曾祖母说:你来数数,数对了就能吃。还没上一年级的我,100以内的加减法都不在话下,心算。邻居都说我聪明,都喜欢用算术考我,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失望。
我记得后来她怕我吵闹,但是又不喜欢我去外婆家,每次头一天去了,第二天就在家里闹,非逼着爷爷或者爸爸翻山越岭的去把我接回来。
我记得我们家曾经还种过花生,在老房子的地基上。爷爷和曾祖母在地里摘花生,我像个小马驹一样从这头蹦到那头。
我记得曾祖母好像有一个小烟筒,年代应该很久了,烟杆被磨得蹭亮蹭亮的,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门槛上,抽上一口黄烟,一张无牙的嘴吧嗒吧嗒,好不享受。吞进去的是时光,吐出来的也是时光。
我的学习没有让父母操心过,这完全得益于曾祖母小时候算术教的好,那还是一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
成年后,我被算过很多次命,算命先生都说我是7岁行运,开蒙,她便在那一年去世,享年83岁。
想来,曾祖母是不是就是特意留下来护佑我的成长的。人是没有办法选择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的。我一直羡慕别人家的奶奶能给孙儿留一碗热饭,我曾觉得我的家庭应是不幸的,但在那样一个年代,温饱都需要拼尽全力的时候,能够四世同堂,又是需要多大的气运。
——谨以此文,献给跨越轮回来守护我的那个人。你曾是我,我也终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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