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在想“圣母”这个词,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圣母”成了人神共愤的目标,有时候甚至不用指责什么,只需要扣上一顶“圣母”的帽子,这人的观点和行动就没了正确的立场,成了被不顾事实不讲道理的愚蠢之人。
按照本意,“圣母”大概指的是圣人之母,还不是一般的圣人,常常是说那些宗教中把神的旨意带到民间的初创者,比如基督教中耶稣之母玛利亚就被称为“圣母”。在网络上对于“圣母”的网络释义有这样的解释——“圣母”指过分善良,遇到困难或面对敌人、迫害者常不顾事实与现实的困难、不顾人的正常心理,只一味抢占道德制高点,在站在道德高峰上用圣母光环普照人间的人。
但是到这里感觉不得不问上一句,什么叫“过分善良”,这个过分的分该如何来界定呢?
还有个问题是,这个时代真的很多“圣母”吗?真的有那么多“过分的善良”吗?
正好相反,“过分的暴躁”可能在我们这个时代更为盛行。
凡是有社会关注的案件嫌疑人被抓的消息,网络评论区都会有一大票人暴怒出击,恨不得立即“杀之而后快”,对那些大家恨之入骨的嫌疑人更是时常有应把其凌迟处死碎尸万段的惊人之语,哪怕事件的主角并非在法律意义上违法但违背了社会公认的道德准则,也很可能会被最肮脏的言语群起辱骂之。
凡是有与邻国之间的领土纠纷、外交冲突,网络上也是一片开战呼声,对立国的商品可能遭遇抵制滞销甚至打砸抢,若是我们的外交发言人用了“强烈谴责”之类的字眼,则会被斥为懦弱,没有实际行动,甚至经常能在老一辈的亲戚中听到应该把整个日本岛用原子弹炸平这样的话。
另一个被我注意到的事实是,无论“废除死刑”的呼声如何强烈,我在自己身边,甚至在网络上都很少会看到一个支持废除死刑的人,在知乎“你为什么支持废除死刑?”的问题下面,一众高票答案都是“为什么不支持”,集合了各种学术理论、故事实例、讽刺段子,显得足够理性足够有逻辑和说服力,也是感动一票人。
似乎在这个时代,圣母失去了立场,没了生存空间,而暴力显然是更有力的武器,在群起的呼潮中被推倒了更显眼的位置。
年少的时候曾经读过好几本研究中国古代和欧洲中世纪酷刑的著作,每一个拿出来都足够现代人胆战心寒,不得不惊叹人类在折磨他人这件事上的想象力。但如今即使再激进的现代人,大概也少有希望古代那些琳琅满目的酷刑作用到今天的吧;即使面对再穷凶极恶的歹徒,一个现代国家也不会再用“凌迟处死”这样的方式来对待他了吧;倘若你认为酷刑也是应该的,那么古代刑罚中株连九族的连坐之刑呢?
《三体》中有个值得玩味的情节,罗辑为了验证自己推测出的“黑暗森林”法则是否正确曾经向宇宙广播了一个不知名星球的坐标,后来那个星球被摧毁了,也正因如此,他验证了自己的理论并成功和三体人形成对峙局面暂时挽救了地球。当他自己作为执剑人退位之时,有一部分地球人想要审判罗辑,因为他们认为他曾间接摧毁的那个星球可能存在生命,他涉嫌杀死过一个恒星系生命,有世界灭绝罪的嫌疑。
我曾几乎是带着愤恨去读这段内容的,从心底里怒斥那些愚蠢的人类可怜的圣母心,他们会去关注一个未知星球可能存在的生命,却忽略了罗辑曾经在最危难的关头拯救了他们自己,一个拯救了全人类的英雄在自己使命终了的时候却得到了“人类不感谢罗辑”的评价,人类这个族群啊,你是太善良还是太愚蠢?
后来再细读这段,有那么一刹那,我被人类这种生物感动了。这是一个尊重弱者的生存机会的种族,一种会在危机存亡之中仍然要讨论伦理法则的生物,相比于只要知道某个星球上可能存在潜在威胁就直接将其毁灭的外星人,你真的不会觉得人类很伟大吗?
我一直自认是个道德底线很低的人,甚至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按理说应该是极为讨厌抢占道德制高点的圣母一族。但相比之下,我更恐惧漫袭于我们周围的暴力之风——
我无法对“凌迟处死”“碎尸万段”这样的言语释然,虽然在今天这样的言论并不能左右多少司法的判决,但对于几十年前还曾向老师举起屠刀,向学者拳脚相加的同胞,我无法肯定这样的口舌之快会不会有一天成了实际行动;
我保持对战争的绝对警惕,当然每个国家都有守卫自己领土完整之责,但不管是出于正义的守卫还是无耻的侵略,一旦开战就必定会有牺牲,会有烈焰焦土;
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人支持废除死刑,不是我支持废除,而是需要知道为什么会有要“废除死刑“这样的观点存在,又是如何演进,到底有何优劣?难道这样的观点的出现真的只是因为人类太圣母了吗?
其实暴力一直根深蒂固于人类的血液里,这并非源自“人性本恶”,而是在远古时代有限的生存机会面前,人类和任何族群一样依靠你死我活的竞争赢得基因的繁衍。随着时代的发现,人类同样也发现,建立良善团结的集体和公正合理的社会秩序相比于你死我活更有利于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对大多人来说都有好处,于是达成共识,建立了社会,形成了礼法,同时也将同情、善良这样的品质根植于自身的血液。
从解决生存危机到建立社会礼法或许用了很多很多年的时间,但假设有一天突然回到生存危机的瞬间(比如大规模的灾难毁灭或是外星人入侵之类),人类会不会抛却社会礼法而回到为生存战斗之时呢?
也许本文的立意基础首先就有问题,我不该把“暴力”和“圣母”当做对立,私以为“圣母”应该被指责还是被歌颂的关键在于他拿自己高于常人的道德准则去要求别人还是来要求自己。对于要求自己“过分善良”的人,狭隘的我不敢用自己的功利心去指责什么。
《三体》中还有一个细节,在人类和三体人暂时和平共处的那段时间,三体人开始模仿人类的艺术,学习音乐和绘画。我不知道这种理解是否符合作者的本意,但我想艺术是人类对于外星族群松懈的戒备心之所在,也只有“过分善良”的人类才能创造多彩美好的艺术世界吧。
当年冉阿让因为偷了一块面包得到19年的牢狱,19年的关押和酷刑没有让他改变,却因为出狱后主教的一次宽恕而得到救赎,我们都觉得这是美好人性的光芒。然而假如冉阿让没有因此而改变,反而变本加厉,主教的行为会不会被怒斥为愚蠢的善良?
其实对主教来说救赎并不因成功与否而有所改变,对于一个相信任何人都有善良一面并愿牺牲自己的圣者,你可以斥之愚蠢,却也有着文明的族群特有的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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